公审第八天(第3/11页)

水穗说丈夫婚后会不时地怒吼,还爆粗口。

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改变。里沙子回溯起自己的过往。

相识、相恋、考虑携手共度人生、结婚,这期间都没有什么改变。阳一郎并没有在哪一阶段突然变了个人。

“他第一次对我怒吼是在我们商量买新居的时候,”里沙子耳边响起水穗的声音,“明明是共同规划未来,他却说我是嫌弃现在住的地方。我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真的很惊讶。”像被水穗的声音牵引出来似的,里沙子的记忆中浮现出一幕熟悉的画面。

没错,就是自己想将阳一郎介绍给女性朋友的那次。在那之前,自己也确实“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一直让人觉得开朗、体贴,像蔚蓝晴空一样的阳一郎,竟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在路上发疯,随即扬长而去。然而女性朋友们还在餐厅兴奋地等着里沙子带男朋友现身,里沙子只好绞尽脑汁地想了个借口,独自赴约。

后来,阳一郎平心静气地解释了生气的原因,里沙子也表示理解。比起完全不生气的恋人,比起爱生闷气的恋人,像阳一郎这样能清楚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的人显然坦率多了。毕竟,要是换作自己被这样对待也会不高兴吧。虽说是阳一郎的朋友,但是边吃饭聊天,边被一排男人评头论足的感觉肯定不舒服。为什么自己没能换位思考呢?里沙子还做了自我反省。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想?那之后自己一个人去餐厅和朋友们解释时,手还在不停地发抖,为什么自己会忘了这一点,产生那种想法呢?那时自己无法如实传达阳一郎的话,只好谎称他临时有事,说什么他也觉得很可惜,没能见见大家。“是他导致我不得不撒谎的,我又为什么要反省?”

因为决定了,不是吗?因为觉得可以和这个人共度一生,因为觉得要是不和这个人结婚的话,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结婚吧。还有,因为听说他在德国工作的前女友是个女强人,所以想让自己相信,自己得到的男友是优秀的,而不是人家不要的,不是吗?里沙子觉得自己活像个在质问自己的律师。虽然想苦笑,但脸只是稍微抽动了一下。不想再像个律师似的质问自己了。

第二次又是什么时候?他后来还对我吼过吗?

不,阳一郎就只发过那么一次火。

他从没摔东西发泄过情绪;就算喝醉回来,也不会爆粗口;纵使态度较为强势,也不会语带威胁。水穗感受到的那种恐怖,里沙子并未感受过。

“我们确实吵过架,但我不会把理由什么的都记得那么清楚。任何夫妻都会起口角、冷战。”寿士曾这么说。

“但那是对等的吗?”在评议室这么提问时,自己想知道的是水穗与寿士的立场是否对等。然而就算问了,也没人能回答,毕竟就连亲眼看到他们对话的那位朋友也不知道。

不对,那时自己想知道的是,究竟什么是对等。要是立场不对等,吵架这种事就无法成立。自己真正想知道的是,那两个人真的是在“吵架”吗?里沙子直到现在才想清楚。

当两个人达成了结婚的共识,开始操办婚事时,意见相左的情形就会增加。毕竟一直以来两人都是各过各的,往后却要一起生活,争吵是必然的。当时的里沙子也这么认为。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都是为了一些小事在拌嘴,比如婚宴的客人名单、送给宾客的回礼、新居地点、搬家流程之类的。

的确不是吵架。

“送给宾客的回礼还是女孩子家来挑选比较好,那就交给你吧。”当时阳一郎是这么说的。于是里沙子回想了一下自己参加朋友婚礼时拿到过的回礼,思考哪些是还不错的,哪些是不怎么样的,然后就着预算挑选。阳一郎有事无法陪同时,里沙子就自己搞定一切。结果当里沙子说已经决定了选什么当回礼时,阳一郎先是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一脸困惑地说:“会有人想要这种东西吗?再怎么说也不能选这个吧?”

起初,里沙子还以为阳一郎在开玩笑。

“咦?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我是男人,我都知道啊。现在还有人不知道这种事吗?”

以前两人在餐厅用餐,里沙子询问蔬菜名或烹调手法时,阳一郎总是这么回应。那时里沙子不觉得这样回应很奇怪,还心想朋友、恋人之间应该都会像这样半开玩笑似的互相嘲笑吧。搞不好恋人之间尤其会这样,因为觉得女友这种不知世事的地方特别可爱,所以忍不住想逗弄。“才没这回事呢!一般人哪知道啊!”接着女友会这么反驳,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里沙子记得自己那时确实笑了。“男人知道这种事才更奇怪呢。”她说完,和阳一郎相视而笑。

所以,从前自己就是这么认为的。“怎么这么说?好过分啊!”选礼物时,里沙子记得自己是这么笑着回应的。但那时阳一郎并没有笑,而且选了另一件东西作为婚礼的回礼。里沙子明明想回一句:“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我吗?”但当时又觉得自己的品位可能确实有点奇怪,所以顺从了阳一郎的决定。如果那时自己回嘴了,两人可能会吵上一架吧,但并没有“如果”。

之后又发生过好几次类似的事。

好比列出宾客名单这件事。“新娘邀请男宾客不是很怪吗?”阳一郎不安地说。但是当里沙子反驳说他列出的名单里也有女性友人时,阳一郎的语气显得更不安了:“你不知道男性邀请女性和女性邀请男性的意思不一样吗?这不是常识吗?”结果被他一说,里沙子也这么觉得了。

接连发生好几次这种情形后,里沙子开始觉得有种违和感。明明说交给自己,可自己做了决定后又被他批评,还被质疑缺乏常识。但那时里沙子下意识地将这种违和感视为麻烦,试着理解。毕竟自己要趁工作空当查这查那实在很麻烦,所以干脆相信阳一郎的决定准没错。

里沙子想起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父母和那个乡下小镇。父母都是那种爱面子、异常在意别人目光的人,但又说不上深谙社会常识。从青春期开始里沙子就和父母很疏离,总是把父母的话当成耳边风,就算想问什么事,也不会开口问,总觉得连父母也瞧不起自己。所以相比那些家世好、出身于幸福家庭、被正确灌输了社会常识的人,里沙子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每次这么想时,只觉得好羞耻,根本无法一笑置之。而且就连感觉羞耻一事,也觉得是种麻烦。所以全部交由别人决定好了,自己就不必感到羞耻了。

婚礼完成后,迁居新房,两人开始新婚生活,的确没了不少麻烦。好比要买什么新的生活用品、彼此要带哪些自己的东西过来、要去哪里添购餐桌、预算多少等,里沙子一律问过老公。阳一郎虽然嘴上说自己工作很忙,但还是亲自决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