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三天(第2/14页)

这个人应该也是一样吧。里沙子想。

于是,欣喜与怜爱的心情越来越膨胀,以至于成了焦虑,是吧?必须努力工作才行,必须早点出人头地才行,必须多赚些钱才行。

“当然,这些充其量是我的想象。”——里沙子像要提醒自己别将想象妄断成事实似的,在心里喃喃自语。

寿士与水穗的视线完全没有交集。水穗一直低着头,从未抬起过。

里沙子试着将面前的两人与照片上那栋位于半山坡上的独栋民宅重叠。独栋民宅马上变成了里沙子看到的待售新宅,那是总有一天自己要买的房子。她脑中浮现出住在那栋房子里的两人的身影;从照片看来,屋内相当干净整齐,水穗应该很会收纳、清理吧。早上一起床,先用咖啡机煮咖啡,忙着准备早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电视,一边吃早餐,然后站在玄关送吃完早餐的老公出门上班。两人并未像新婚时那样来个再见吻,只是照惯例询问几点回家,然后挥挥手,说声:“路上小心。”老公也挥手回道:“那我走了。”开门、关门。里沙子仿佛连大门打开时,扩散至整个玄关的白色光芒都看得到。

脑中轻易浮现出他们两个的生活光景,这番幻想过于清晰,不免令里沙子困惑。但是,幻想中没有小宝宝,里沙子无法在幻想中加上孩子。无论是用过后卷成一小包的尿布、奶嘴、毛巾质地的玩偶,还是婴儿那股混着牛奶和蜂蜜的特有味道,她都想象不出。

里沙子自然而然地想起文香还不到一岁时的事。

那时,他们住的是屋龄已久的旧公寓,饭厅与厨房是合二为一的,还有两间日式榻榻米房间。房间里散放着阳一郎的母亲带来的玩具、绘本、一袋没拆封的尿布,还有懒得收拾、叠成一堆的小内裤和袜子。

里沙子丝毫没有察觉房间很乱,因为比起收拾屋子还有很多事要做——喂奶、哄小孩睡觉、洗衣服,将衣物丢进洗衣机之前,还要想办法去掉粘在上面的大便污渍,还要列出采买清单……光是这些事就忙不完了,哪里还有心思顾虑家中整洁与否。

孩子在睡觉。阳一郎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沙子环视屋内——怎么如此脏乱啊!她像是第一次注意到,但这种脏乱不是那种让人不忍直视的可怕脏乱,而是被一种深深的、沉稳的安心感包覆着。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里沙子脑中浮现出一锅煮得看不出蔬菜原本形状的咖喱。

这就是生活吧,里沙子想。这就是生活的真实样貌。试着套用这句话后,她突然发现,脏乱的房间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

屋子里净是里沙子初次一个人住时,还有步入职场、搬进铺着木质地板的房间时,会刻意避开的东西:看起来很廉价的原色物品,风格幼稚的杂货、玩偶,卡通图案的餐具,没有叠好、堆积如山的干净衣物,随手搁在餐桌上的信件,随便用橡皮筋封口的零食……里沙子一直很忌讳这样,绝对不会让这幅景象出现在眼前。此刻,这些东西却充满了屋子。而自己非但不讨厌这般光景,反而觉得有点安心,她不禁觉得自己很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想笑。

不久,婴儿细细弱弱的哭声传来,里沙子赶紧抱起在卧室睡觉的孩子。回到家的阳一郎一如往常地喝着罐装啤酒,吃着里沙子准备的晚餐。里沙子心想:这人和我一样也觉得乱七八糟的房子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吧。但她没问过阳一郎。

然而,之后里沙子再也没有机会享受杂乱带来的不可思议的安心感。寻觅新住所、搬进现在住的这栋公寓时,她看到这间房子还算新,空间宽敞、漂亮,日照绝佳,她为此感动不已,决定搬过来后一定要保持居家整洁。自己要教文香养成收拾玩具和衣服的习惯,洗好的衣物也会马上归位。无论何时有人来访,都希望家里干净整洁,下班回家的阳一郎也能彻底放松。

法庭上这些人的家也总是脏乱不堪吗?水穗也是那种勤于收拾、整理的人吗?还是过着整天忙碌不已、根本没有时间整理的日子?但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如何做到明明有人生活,却感受不到半点生活气息呢?

中午用餐时,大家都没有开口说话,或许是因为安藤寿士这个人太像大家身边会接触的人了——里沙子擅自推测。虽然不知道这么想是否正确,但她实在很想开口讲话,缓和一下气氛。

就像在电视报道里看到令人备受冲击的新闻案件,为了冲淡感受到的冲击,明明对报道没兴趣,还是会和别人谈论。里沙子现在也想找人聊聊,她认定,大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气氛尴尬地沉默着吧。

吃完午餐,因为屋里收不到手机信号,里沙子到外头的走廊查收信息,没有收到婆婆的消息。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必每天都发信息、传照片,但没收到又有点担心。里沙子犹豫着要不要发个信息,问问文香有没有乖乖听话,顺便请婆婆别买太多点心给她吃。最后她还是选择放弃,回到会议室。

下午的庭审,一开始是被告律师向寿士询问婚后的事。

两人结婚时,寿士在体育用品店工作,水穗则是在进口食品公司上班。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两人都没有好好谈过婚后水穗是否要继续工作,以及孩子的照顾问题,没有将来一定要怎么样的强烈意念,也没有设想明确的未来愿景。

虽然寿士工作的体育用品店几乎不用加班,但水穗接触的多是外国客户,因为有时差,她常常很晚才到家,两人很少一起吃饭,工作日里晚餐多是买现成的便当或熟食随便解决,但周末会一起吃饭。想想双薪家庭的夫妻大概都是这样,两人也就没有为此起过口角,寿士也从来没向水穗抱怨过什么。“我们确实吵过架,但我不会把理由什么的都记得那么清楚。任何夫妻都会起口角、冷战。”被问到两人吵架的频率和情形时,寿士这么回答。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吵架呢?里沙子的脑中闪过这个疑问。

别的夫妻会因为什么事情吵架,里沙子对这种事很感兴趣。“你们会吵架吗?”里沙子常抱着学生时代的心情,这么问朋友。无论是已婚的朋友,还是和恋人同居的朋友,极少有人会回答“不会”。大家都说:“会啊!会啊!”而且吵架的理由都差不多,只是激烈程度不一样。

“为什么臭袜子总是乱丢?”一方语气强硬地质问。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另一半就是改不了。结果对方反驳:“你还不是一样,提醒你要扔掉过期的食品,你就是不理。”学生时代的朋友说出这番话,看到里沙子忍不住笑出来,自己也一起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