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Rh阳性血 第八章(第4/5页)

达格利什说:“确实很幸运。您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吗?”

“没和任何人说过。如果不是你打电话来,他又已经去世了,我甚至都不会和你说的。”

“他有没有要求您替他保密?”

“哦,没有。他不会这么做。他不是这种人,而且他也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一个人是可以分辨出是否能在某些事情上信任某人的,你不觉得吗?如果你能信任这个人,还有必要提出这点吗?如果不能信任,那要求对方保密又有什么用呢。”

“请继续保密,金特尔小姐,这一点可能至关重要。”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又开口询问,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这么想知道这件事:“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没有谈论有关打架的事情,至少没怎么讨论。我说:‘我想你们打架是因为某个女人,对不对?’他说的确是这样的。”

“是为了那个大笑的女人,那个几乎一丝不挂的女孩吗?”

“我觉得不是。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就是有这么一种感觉,事情要比那更为复杂。而且如果是为了她,我觉得保罗男爵不会当着她的面打架,除非他不知道她当时在场。不过,我猜他确实不知道。她肯定是在看到保罗男爵接近时就躲进了灌木丛里。”

达格利什现在知道博洛尼为什么来到河岸边了。他开车过来参加晚宴,来见他的妻子和她的情夫,来参加一个文明人之间的伪装游戏,假装是一位彬彬有礼、温顺的丈夫,扮演一场闹剧中的那个傻子。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流水声,可能像达格利什一样,闻到了十分怀念的河水的气味,想要能独处片刻,求得一份安宁。所以他犹豫了一下,便走到篱笆旁停车场的大门外,来到河岸边。这么一件小事,就因为遵从了自己一个简单、冲动的想法,却导致他死在了那间血迹飞溅的小礼拜堂里。

很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脱下衬衫的斯维恩钻出灌木丛,直面他而来,就像是他一生中所厌恶的一切、他对自己的那种厌恶都在此刻化成人形。保罗是否向斯维恩质问了有关特蕾莎·诺兰的事情,还是说他早已知晓真相?这是不是那个女孩在临终前写的最后一封信里透露的另一个秘密,即她的那位情人的名字?

达格利什又一次发问,很温柔,但也很坚定:“你们都谈了些什么,金特尔小姐?”

“主要是聊了我的工作,我写的书。他对于我是怎样开始从事写作,以及都是从何处获得灵感非常感兴趣。当然了,我已经六年没出过新书了。我写的那种小说并不是非常畅销。亲爱的赫恩先生从来都是那么善良而乐于助人,他就是这么给我解释的。浪漫小说现在都非常贴近现实了,恐怕我的故事有点过于老派。但是我没办法改变了。我知道人们有的时候对浪漫小说作者十分不友善,但是我们和其他作家其实是一样的。只有在你需要写作时才能写出东西。我又十分幸运,我很健康,还有一份养老金,有一个家,还有梅克皮斯做伴。而且我依然在写作。下一本书可能就会带来好运了。”

达格利什问道:“保罗男爵待了多久?”

“哦,很久,一直待到快到午夜。但我觉得他不仅是出于礼貌才留下的,而是真的觉得在这里很开心。我们坐在一起,聊着天,饿了之后我又去做了炒蛋。牛奶还剩下很多,但是已经不够做一道芝士烤菜花了。在之后的某个时刻,他说:‘现在这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任何人都不知道,没有人能找到我。’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我给了他一次宝贵的机会一样。他坐在那把椅子里,就是你现在坐的这把,穿着父亲从前的旧睡衣,看起来十分舒适,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总警司,你和他很像。我不是说长相上相似。他长得很白,你皮肤更黑一点。但是你很像他:你坐着的姿势、双手摆放的位置、走路的方式,甚至声音都有一点像他。”

达格利什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来。凯特看着他,微微有点吃惊,但很快也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提包。达格利什听见自己对金特尔小姐招待的咖啡表示感谢,再次强调了保持沉默的重要性,并解释说他们希望能拿到一份书面陈述,如果方便的话会有人打电话,开警车来接她去新苏格兰场。他们走到门边时,凯特出于冲动问了一句:“那天晚上是您最后一次见到他吗?”

“哦,不是的。他身亡当天下午我还见过他,我以为你们知道的。”

达格利什温柔地说:“金特尔小姐,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

“我以为他告诉过别人自己去了哪里。这件事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金特尔小姐。我们一直想要了解他在那天下午的具体行程。请告诉我们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他突然前来造访,大概是快要到下午3点时。我记得当时我在听广播四台的《女性时间》节目。他步行前来,手里拎了一只提包。他肯定是从车站走了4英里过来的,但是当我指出这段路程的距离时他还是吃了一惊。他说他想去河边散一会儿步。我问他吃过午饭没有,他说他的包里有一些奶酪,吃那个就够了。他肯定是饿坏了,巧的是我中午做了炖牛肉,还剩了些,所以我让他进屋。他吃了点牛肉,然后我们一起喝了咖啡。他并没有说太多话,我想,他也不是来聊天的。然后他把包放在我这里,出去走了走。大约下午4点30分,他回来了,我泡了茶。他的鞋子很脏——河边的草地今年夏天浸满了水——所以我为他找出了擦鞋盒,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擦了擦鞋,然后拎起包跟我告别,离开了。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达格利什想,这样就能知道那段空白的时间他做了什么,也解释了他的鞋子上为什么会沾上淤泥了。他并没有去找情人,而是去找了一个之前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这个女人不会提出任何问题,也不会提要求,曾给过他片刻难忘的安宁时光。在那几个小时里,他希望待在一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找得到他的地方。然后他肯定是直接从帕丁顿车站走到了圣马修教堂。他们得去查一查火车时刻表,看看整趟旅程大概会花多长时间。但是不管厄休拉夫人有没有撒谎,博洛尼都不太可能打电话回家,拿走日记本,然后还在18点时赶到教堂。

看着身后慢慢关上的门,凯特说:“我认识一个像她这样一把年纪的女士,如果换作是她遇上这种情况,可能会说:‘没人想买我写的书,我很穷,我很差劲,我住在一座潮湿的平房里,只有一条狗陪着我。’她说的却是:‘我很健康,还有一份养老金,我有一个家,还有梅克皮斯做伴。而且我依然在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