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杢 もくちゃん(第4/5页)

“不,等一下,是什么灌进来?”

“大概是记忆。”龟山回答。

“记忆?什么跟什么?”

“记忆就是记忆啊,没别的说法。我没办法好好解释,所以从没告诉别人。后来他不止一次那样对我,真是讨厌到不行。每次我都大哭大叫着逃跑,拼命抵抗。不过对那种人,喏,大人不是都会顾虑很多吗?像我妈和奶奶,就会纠正我不可以那么排斥、不可以露出那么讨厌的样子。道理我懂,而且我也没那个意思,只是不想被灌进奇怪的东西。”

“你是指记忆?”

“对,记忆。在别人眼中,他又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但我真是觉得糟透了。要是表现得太露骨,不晓得那种怪人会有什么反应,搞不好会发飙动粗。这么一想,我爸妈更不敢吭声。他们总劝我:‘哎,只是抱一下,贴额头而已,由他去吧。既然这样他就会满足,你忍一忍。’”

嗯,从旁人看来……完全是大人在逗弄孩童。

“那家伙只对我这么做,也只会说‘阿杢’两个字。爷爷还调侃,他特别中意我。”

明明我讨厌得要命,龟山抱住头。

“我好几次找姐姐诉苦,她们都不当一回事,说‘你是男生,有什么关系’。的确,换成是姐姐,爸妈不会保持沉默。可是……”

嗯,只是抱起小男孩,额头贴额头,没理由找警察吧。

“之后就持续到现在,我真是受够了。”

“不是快七年了?他还会……跑来贴你的额头吗?”

“就是会啊。”

那一声声的呼唤,是在发出要求?

“不过他似乎已抱不动我。况且,我一直躲着他,不会再让他得手。最后一次是小学五年级,我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等阿桑。”

“啊,所以……”

原来不是在亲吻吗?被抓住头,额头贴在一起,从不同角度望去,就像在亲吻吧。

“那次是我太大意。”龟山说。

“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发现什么?”

“灌进来的是何种东西。之前我年纪小,不怎么明白,只觉得讨厌。可是到了小学五年级,便懂得不少了吧?那家伙是贴近额头,把他的记忆灌进我的脑袋。只能这么解释。”

“记忆?”

“就是记忆,绝不会错。在从没看过、听过的地方,出现几个陌生人,还做了完全没做过的事。”

“谁?”

“我啊。不,是我做了某些事的记忆。”

“你做了某些事的记忆?”

“只有记忆。可是,那是他的记忆,不可能是我的经历。强灌那么多次,变成像是我的记忆。明明是没做过的事,我却有记忆。”

“怎样的记忆?”

“杀人。”龟山回答。

杀人凶手。

所以龟山才会……

“那是我不知道的地方。完全陌生的场所,有几个穿着类似厨师服的男人,和打扮奇怪、像中国人的女子,然后大吼大叫。不晓得是不是在生气?”

“谁在大吼大叫?”

我,龟山指着自己。

“我在大吼大叫。明明是自己在叫喊,却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大人的声音。我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语速很快。抡拳揍人后,又拿菜刀刺人。”

血流个不停,龟山继续道:

“我杀掉三个人,两个不确定死了没。那里放着菜刀,大概是餐厅的厨房之类。但我没去过那种地方,根本辨别不出是哪里。何况,初中生怎么可能轻易杀死大人?不,当时我是小学生。或者说,第一次遭遇我才五岁。而且,画面的视点很高,是大人双眼的高度。我不可能拥有那样的记忆,也不是电视或电影情节。毕竟伤口历历在目,也罕有以凶手的视点拍摄犯案过程的电影吧?”

可能有,只是我没看过。即使看过,也想不起来。

“那段记忆非常清晰,五岁孩童不可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当初我才会被吓哭。之后,那样的记忆强灌进我的脑袋好几次。那家伙一定是把不愿保留的讨厌记忆转移到别人身上,想图个轻松,绝对没错。那家伙……是杀人凶手。”龟山说。

这是难以取信于人的事。

谁都不会相信,龟山重复道:“反正你也不信吧?顶多只会像阿桑那样调侃人,真是过分。什么阿杢,干吗用我的名字去叫那种人?明明我才是阿杢。”

龟山整张脸充满发自内心的嫌恶。

然后说他受够了。

可是——

之后,众人依然拿“阿杢”当绰号,称呼龟山家的邻居。

除了看到龟山的时候,会喊着“阿杢、阿杢”靠上去,他似乎不曾对龟山做出脱轨的举动,而且镇上的人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不,大家也不想对他怎么样吧。

完全没有实质害处。

除了龟山杢太郎以外,没有任何人感到困扰。

龟山决定不要放在心上。每次碰到阿杢,顽童们就会促狭地说“喏,人家在叫你”,龟山都随口敷衍。

“阿杢出现!那不是阿杢啦!”这样的对话成为套好的老哏,大伙儿——包括龟山在内,会笑成一团。我一时陷入古怪的心境,如坐针毡,但不久便能跟着一起笑。

连龟山都在笑,我笑应该没关系。

不,他在公园的告白,搞不好是骗我的。

龟山极可能是在哄骗新来的我。何况,又不是科幻漫画,把记忆强灌给别人之类荒诞离奇的事,不可能发生在现实中。是骗人的。

渐渐地,我这么认定。

于是,阿杢成为令人头疼,但人畜无害的存在。如同长助和阿六,在许多人的照顾下,作为镇上的一分子生活着。

我也融入镇上,融入本地人,与龟山、桑原和山边一起,过着普通的中学生活。

三年过去,升上高中后,我们各奔东西。我考上有点远的私立高中。要从家里上下学十分辛苦,我决定在外租房子,离开小镇。每年我会回来几次,也跟龟山碰面几次,但没再提过那件事。阿杢仍住在龟山家隔壁,暑假期间见过他几次,他变得颇苍老,外貌完全是个老人。

最后一次看到阿杢,是高中刚毕业的时候。

记得是有人提议,说上大学要见面不容易,所以想在当地开一次初中同学会。我们未成年,不能包下整间店,于是租下初中附近的活动中心,并请来老师,准备热闹一场。

当时我和以前一样,路过龟山家。

阿杢的家变得像栋废屋。窗玻璃破裂,墙板腐朽,部分以三合板补强。铁皮屋顶积满泥土灰尘,长着杂草。与其说是不祥,不如说根本是一团巨大垃圾。

我一阵感慨,不禁停下脚步,凝望阿杢的家半晌。

阿杢。

人在屋顶上。

我吓一大跳,先前一点动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