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当然,仅仅掐断马苏德的供给线还远远不够。他已经是一个领袖人物。再者,此人有着足够的聪明才智和人格魅力,可以从反抗军领袖摇身一变成为合法的总统,是一位铁托、戴高乐和穆加贝一般的人物。解除他的力量还不够,这样的人必须摧毁——必须被苏联人控制,无论死活。

问题在于,马苏德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迅速转移,如同林中的野鹿,突然在草丛中露个头,随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让-皮埃尔很有耐心,苏联人也是如此:迟早有一天,让-皮埃尔可以确切掌握马苏德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动向——兴许是受了伤,或者是计划参加某场葬礼——到了那时,让-皮埃尔则会用他的无线电发出一条特殊的代码,猎鹰捕食的机会就会到来。

他真希望能将自己在阿富汗的真正意图告诉简,甚至也许能说服她,让她看到这其中的正义之所在。他要向妻子说明:他们的医疗工作起不到半点作用,因为帮助反抗军只会延长当地人的痛苦,让他们继续生活在贫穷与无知当中;同时又阻止苏联击中这个腐朽国家的要害,在挣扎与惨叫中将它带入20世纪。简也许能够理解。然而,他本能地意识到,简不会原谅他一直以来如此欺骗自己,她会变得怒不可遏。让-皮埃尔能够想象那样的简:她骄傲,绝不屈就,不走回头路。她会马上离开自己,就像当初离开埃利斯·塞勒一般。连续被两个男人用同样的方法骗得团团转,她一定会怒上加怒。

因为害怕失去她,让-皮埃尔值得继续骗下去,如同站在悬崖边,在恐惧中动弹不得。

当然,简已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有时妻子看自己的眼神证明了这一点。但她以为是婚姻中出现了问题,这一点他能肯定——简并没有意识到,丈夫的整个人生都处在一个巨大的伪装之中。

想做到绝对安全并不可能,他尽可能做到小心谨慎,不让简或其他任何人发现。每次使用无线电时,他都是使用暗码进行通话。这并非是要提防反抗军的监听——他们并没有无线电设备,要提防的是阿富汗军方。阿富汗军队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反叛人物,以至于军队对于马苏德来说毫无秘密可言。让-皮埃尔的无线电收发器很小,可以藏在医药箱的活底里面;不带包的时候,装置可以藏在衬衣或者背心的口袋中。这台无线电的缺点在于,其电力只能够支持简短的通话。要想记下运输路线和时间的完整信息,发报会相当耗时——更别说是使用暗码。这需要无线电,以及一个更大的电池组。让-皮埃尔和勒布隆德先生决定还是不这样做。让-皮埃尔也只能面见联络人来传递情报。

他来到山上向下看。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一处小山谷的前沿,所在的这条小路通往另一座山谷,与这里垂直相切。午后的阳光下,一条奔腾的溪流熠熠闪光,将远处的那条山谷切出若干支岔。远处溪流的尽头,另一条山谷一路延伸至群山之中,直通科巴克。那里便是他的目的地。三座山谷的交会之处,就在河流的近岸,有一处石屋。整个区域遍布这样的原始建筑。让-皮埃尔猜想这些小屋应该是由游牧民和商旅所建,供其在夜间使用。

他牵着麦琪朝山下走。安纳托利很可能已经到达。让-皮埃尔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和级别,但设想他应该是克格勃的人。同时,根据之前那些关于各位将军的描述判断,安纳托利应该是位上校。无论是什么级别,此人一定不是搞案头工作的。这里和巴格拉姆之间隔着五十英里的乡间山路,安纳托利一个人花一天班时间步行来到这里。高颧骨、黄皮肤,安纳托利全然一副东苏联人的样貌。穿上阿富汗人的传统服装,他便化身为乌兹别克人,成为阿富汗北部蒙古部族的一员。这就解释了为何他的达里语说得磕磕巴巴——乌兹别克人有着自己的语言。安纳托利生性勇敢:他当然不会说乌兹别克族的语言,所以一直都有暴露的危险;他也知道,被游击队抓到的苏联军官都会被扔进“马背叼羊”的游戏去送死。

来参加这样的会面对让-皮埃尔的威胁则小很多。经常到边远村落去坐诊并非十分奇怪。然而,如果被人看到他总是“碰巧”遇上同一个四处游荡的乌兹别克人,则难免会引起疑心。当然,如果碰上一个讲法语的阿富汗人,被他听到两人的对话,恐怕让-皮埃尔也只能但求速死了。

他的便鞋在路上不会发出大的声响,麦琪的四蹄落在沙土路上也是悄然无声。接近石屋时他吹了一段口哨,以防除安纳托利之外有其他人在屋里:让-皮埃尔十分谨慎,尽量不惊动阿富汗人,这些家伙总是全副武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一跃而起。他探头走进屋里,意外地发现这凉爽的屋子里居然空无一人。让-皮埃尔坐下来,背靠在石墙上原地等待。过了几分钟,他闭上了眼睛。现在的他十分疲倦,但由于紧张根本无法入睡。这才是此次使命最糟糕的部分:恐惧与厌倦相互交织,在漫长的等待中将他吞噬。置身此地,没有手表,他已经学会了接受延误与等待,但并不能像阿富汗人那样在等待中泰然自若。他不禁想象着各种可能将安纳托利牵绊住的意外灾难。要是他意外踩到了苏联人的反步兵地雷,炸断了某只脚,那将是何等讽刺。事实上,这种地雷伤及的牲畜远多于人,不过威力还是一样大:失去一头牛对于一个阿富汗家庭来说,就如同家宅被炸、全家人皆在屋中一样致命。现在再见到装着粗糙木腿的牛或山羊,让-皮埃尔可笑不出来了。

幻想中,他感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睁开眼睛,安纳托利的东方人面孔就在眼前,距离他只有几英寸。

“我完全可以打劫你。”安纳托利用流利的法语说道。

“我可没睡着。”

安纳托利盘腿坐在土地上。他身材矮胖,体格强壮,身穿宽松的棉质衣裤,头上戴着穆斯林头巾,又围了一条彩格围巾,肩上披着叫作“帕图”的泥土色毯子。安纳托利任由脸上的围巾垂下,咧嘴一笑,露出满是烟渍的牙齿。“你好吗,我的朋友?”

“很好。”

“你妻子呢?”

安纳托利问及简时的语气总带着几分阴险。苏联人极力反对他把简带到阿富汗,认为这样做会妨碍他执行任务。让-皮埃尔指出自己反正也要带一名护士——这是“自由医生组织”的原则:成对派遣。而且不论与谁搭档,只要对方长得不像大猩猩,鱼水之欢还是在所难免。最终苏联人同意了,但显得十分勉强。“简很好,”他说,“六周前生了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