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第3/6页)

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父亲为他起表字“既明”,时刻提醒他要效忠康兴殿下,却从没告诉过他,萧家的主人竟是个女子,是他青梅竹马、最心爱的义妹!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心中一片绝望。

犹记得去年西岭月留书出走,说要去寻找李忘真,他当时正从淄青返回西川,错过了与她见面的机会,待返家之后得知此事,他已急得快要发疯,当即就要启程去找她!

可父亲却拦住了他,把一切真相告知。他这才晓得,就连西岭月去镇海都是父亲一手安排的!父亲刻意透露李忘真的行踪,激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李成轩即将带着郭仲霆抵达镇海!

父亲算准了双方都会去李锜府里,他是想借此机会制造偶遇,让西岭月冒名顶替长公主的女儿,去长安和郭家认亲!然后,他们便能借机攀上郭家,再借由郭家拉拢朝中大臣,潜移默化之中利用他们,策反他们。

当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父亲会去和郭家摊牌,正式寻求合作。到时郭家已经泥足深陷,养了武氏遗孤当女儿,替武氏遗孤办了许多事,再想反悔也就晚了。他们只能继续与父

亲合作,直至彻底背弃李唐皇室。

而西岭月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得知真相。届时,她的身份曝光所引发的后果将彻底毁灭郭、萧两家,父亲是笃定了西岭月本性重情,绝不会坐视不管,只能顺着他的计划走下去。

多么可笑!西岭月、李锜、郭家,甚至是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只是他父亲手中的棋子,无一例外!

萧忆迄今还能记得那天的感受,那种从心底涌出的悲哀与疼痛。当二十余年的信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骗局,当他所效忠的主人变成了最心爱的女子……这才是真正断绝了他的后路,让他再也无法回头。

“为父知道你心性慈柔,才会狠下心瞒你到今天。你要想清楚,倘若你就此放弃,你和月儿就再也不可能了。”

父亲的话一字一字扎在他内心深处,激他开口:“可如今我和月儿也不可能了。她是康兴殿下,我却成了淄青的女婿。”

“未必,一旦为父这计划成功,李忘真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她绝不能活在这世上。当然,即便为父不动手,以她的身体也活不长。”当时父亲说罢,又刻意补充了一句话,也正是那句话真正打动了他,促使他下定决心走下去——

“一旦月儿复辟成功,你再娶了她,你们的子嗣就是储君,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忆知道,这才是父亲的野心,是他的终极目的,他想让整个大唐改姓“萧”,而他只想

要月儿。

倘若当时放弃一切,一旦真相揭晓,他与她将再无可能。所以,他只能继续当一枚棋子,哪怕摆弄他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接到李忘真的书信,借机去镇海找你。我并不是想带你回西川,而是奉了父亲之命,要让郭仲霆看到你肩头的胎记。”萧忆神色复杂地说出事实。

回想去年七月八月所发生的一切,西岭月只觉得是个笑话:“你对刘掌柜下手那天,是故意让飞镖射穿我的肩头,好让我露出胎记?”

“是。”萧忆承认。当时刘掌柜已身受重伤,郭仲霆来请他治伤,他认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在走到门口时悄然取出一支飞镖,趁郭仲霆不注意时弹指射出,灭口之余也在西岭月肩头制造了伤口,好让他完成父亲的计划。

而刘掌柜临终前的举动,他抬起的手,说出的话,也不是指李成轩,指的就是西岭月!

他并不是想说“是……成……轩”,而是“是成(都府)萧(家)”。只因他当时危在旦夕,说话断断续续,才让众人漏听了几个字,还把“萧”字听成了“轩”字。

事到如今,西岭月也想通了当晚的一切,只觉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凉凉地笑:“为了完成义父的计划,你险些毒杀了我。”

“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萧忆坦言,“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看来我还得感

谢你。”西岭月轻轻抚上左肩,追问,“我这个胎记又是怎么回事?”

萧忆沉默须臾:“是父亲比照李忘真的胎记做的刺青,药剂是我师父所配,终身不褪。”

终身不褪的刺青,蛾眉月,朱砂色。

这小小的一枚印记,却改变了两个女子的一生!想起李忘真的死,西岭月更觉悲从中来:“从前我一直以为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如今才晓得是我欠了她。”

长公主的女儿,天子的外甥女,郭家的掌上明珠,西川县主郭令月。这显赫富贵的身份,京城第一世家的闺秀,本是李忘真该拥有的更好的人生!

她甚至没见过她的亲生父母!

她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怎样一个嘴硬心软的母亲,有一个宽厚温和的父亲,还有一个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如明镜的好兄长!

西岭月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她曾经对李忘真有多少怨恨,如今就有多少愧疚。那如花年纪、才貌双全的女子,短暂的一生都是受她所累,为她而死。

“其实你无须自责,忘真她出生即被李师道偷走,从此落下惊悸之症,本就活不过三十岁。”萧忆有心宽慰。

西岭月唯有讽刺地笑:“令尊可真沉得住气,生生筹谋了十八年。”

令尊?萧忆闻言蹙眉:“月儿,你非要划清界限不可?你身上流的是武家的血,李唐根本容不下你,我们才是一家人。”

“不,我们不是。”西岭月望着他

的眼睛,认真地道,“你们要的是权势、野心,我要的始终是一个家。就像当初我离开西川,只是为了你和义父。但你们却并不是为了我。”西岭月强忍愤怒,“利用我也就罢了,你们还杀了精大哥和空姐姐……我绝不能原谅!”

早在平宁庄外那一晚,萧忆已经猜到了这个结局,不禁缓缓合上眼眸:“我自小受的教导就是忠于武家,忠于康兴殿下。如今你却对我说你不会原谅我了……”

他说着又缓缓睁开双眼:“你可曾想过,你和李成轩会是什么结果?他能为你放弃王爷之位?还是你要为了他,放弃你身上的责任,放弃你的血脉身份?那我们怎么办?整个武宁县怎么办?他们可是世代忠于武家的暗卫,在这里等了你近百年!”

“他们等的不是我,只是这个姓氏。”西岭月的头脑十分清醒,“武后去世已有百年,太平公主也死了九十几年,这一脉秘密繁衍,难道只剩我一个?我就没有兄弟姐妹?”

“曾经有一个,但夭折了。”萧忆也不瞒她,“当年玄宗赐死太平公主一家,她的小儿媳已有身孕,便在暗卫的保护下逃了出来,生下一个男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脉子息都很单薄,而且男子都遗传了李唐的风症,寿数不长。到了你这一代已再无男丁,只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