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岁月(第4/4页)
受着你光彩的熏沐,
一旦为后人说起时,
但叫人说往昔某人最幸福。
一九四四年六月九日
虽然让人愁肠百结的感情从来都是无法把握的,然而,爱情的甜蜜却足以让人有足够的理由去永久地追寻。这是一首写给与自己厮守着的爱人的诗,然而此时的爱情,已经返璞归真。诗歌从来都是灾难和痛苦孕育而出的,因此“幸福”的年岁只会让诗贴变成“空白”。可是即便写出再美丽的诗句又能如何呢?它终究也会失去华彩,就像花儿终归要憔悴一样。与其如此,倒不如去“受着你光彩的熏浴”,虽然一生寂寂,然而此生毕竟幸福。平凡的幸福往往是最难的,也是人们最容易忽视的;诗人在历经沧桑之后,对这样一句老话有了更多的体悟——平平淡淡才是真。
示长女
记得那些幸福的日子!
女儿,记在你幼小的心灵:
你童年点缀着海鸟的彩翎,
贝壳的珠色,潮汐的清音,
山岚的苍翠,繁花的绣锦,
和爱你的父母的温存。
我们曾有一个安乐的家,
环绕着淙淙的泉水声,
冬天曝着太阳,夏天笼着清荫,
白天有朋友,晚上有恬静,
岁月在窗外流,不来打搅
屋里终年长驻的欢欣,
如果人家窥见我们在灯下谈笑,
就会觉得单为了这也值得过一生。
我们曾有一个临海的园子,
它给我们滋养的番茄和金笋,
你爸爸读倦了书去垦地,
你妈妈在太阳阴里缝纫,
你呢,你在草地上追彩蝶,
然后在温柔的怀里寻温柔的梦境。
人人说我们最快活,
也许因为我们生活过得蠢,
也许因为你妈妈温柔又美丽,
也许因为你爸爸诗句最清新。
可是,女儿,这幸福是短暂的,
一刹时都被云锁烟埋;
你记得我们的小园临大海,
从那里你们一去就不再回来,
从此我对着那迢遥的天涯,
松树下常常徘徊到暮霭。
那些绚烂的日子,像彩蝶,
现在枉费你摸索追寻,
我仿佛看见你从这间房
到那间,用小手挥逐阴影,
然后,缅想着天外的父亲,
把疲倦的头搁在小小的绣枕。
可是,记着那些幸福的日子,
女儿,记在你幼小的心灵:
你爸爸仍旧会来,像往日,
守护你的梦,守护你的醒。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诗人的心总是敏感的,因而诗人的情绪总是变幻起伏难以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忧愁。在写下了幸福的《赠内》之后不过十几天,诗人就又陷入了落寞的情绪。《赠内》是写给自己的妻子的,而这首诗,则是写给女儿的。也许是因为生活过得幸福,因而想到了遥隔异地的女儿。诗人遥想昔日那“安乐的家”,那时候女儿“在草地上追彩蝶”,妻子在树荫下缝纫,自己读书又“垦地”,“屋里终年长驻的欢欣”。可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离散突然之间就到来,于是,昔日的幸福就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于是诗人梦想着,想着有一天,能找回那曾经的幸福……
在天晴了的时候
在天晴了的时候,
该到小径中去走走:
给雨润过的泥路,
一定是凉爽又温柔;
炫耀着新绿的小草,
已一下子洗净了尘垢;
不再胆怯的小白菊,
慢慢地抬起它们的头,
试试寒,试试暖,
然后一瓣瓣地绽透;
抖去水珠的凤蝶儿
在木叶间自在闲游,
把它的饰彩的智慧书页
曝着阳光一开一收。
到小径中去走走吧,
在天晴了的时候:
赤着脚,携着手,
踏过新泥,涉过溪流。
新阳推开了阴霾了,
溪水在温风中晕皱,
看山间移动的暗绿——
云的脚迹——它也在闲游。
对于天气的盼望也是自己内心晴雨的写照。等天晴的时候,这些内心暖洋洋的惬意便自然而然转为蜿蜒的小路,新绿的花草,绽放的白菊和风雨后的蝴蝶。晴朗的内心会在晴朗的天气里舒展开来,也让人用崭新的姿态面对现实和未来。作者不仅仅在等待天晴后的行走,更重要的是对于未来晴好的现实的期盼。舒适和闲逸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一切才是重点。
偶成
如果生命的春天重到,
古旧的凝冰都哗哗地解冻,
那时我会再看见灿烂的微笑,
再听见明朗的呼唤——这些迢遥的梦。
这些好东西都决不会消失,
因为一切好东西都永远存在,
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
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
《偶成》的情感基调是难得一见的明媚和希望,写出了对于美好的信心,对于未来的向往。他坚信所有的失去,都不过是转化成了被冰封的沉淀:“它们只是像冰一样凝结,而有一天会像花一样重开”。这首诗虽短,却光芒四射。没有意象在时空挪移上的大开大合,单单是一句朴素却坚定的相信,就能让人晃落一身的哀愁,带着明天的希望,重新上路。
萧红墓畔口占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作为东北作家群杰出的一位女作家,萧红的一生波折而坎坷,最终在香港郁郁而终,葬于浅水湾。六个小时寂寞的山路,既写实性地记录作者探访萧红墓的过程,也暗喻了萧红生前不如意的孤独人生之旅。然而,从一束火红的山茶花上,我们又看到了热情和希望的色彩。诗人以山茶花这一意象,表达出自己对于未来的等待,纵使长夜漫漫,也坚守不怠。最后一句的卧听海涛闲话,既是生者的继续前行与逝者之间的相见与告别,亦是对于自己的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