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的岁月(第2/4页)
鉴照我自己的
透明而畏寒的
火的影子,
死去或冰冻的火的影子。
我伸长,我转着,
我永恒地转着,
在你永恒的周围
并在你之中……
我是从天上奔流到海,
从海奔流到天上的江河,
我是你每一条动脉,
每一条静脉,
每一个微血管中的血液,
我是你的睫毛
(它们也同样在你的
眼睛的镜子里顾影)
是的,你的睫毛,你的睫毛,
而我是你,
因而我是我。
一如诗人的其他诗篇,这首诗同样受到了象征主义极大的影响。眼睛被化为潮汐、珠贝、海藻、飞鱼、水、太阳、月亮等等一系列的意象。而这一切,日月星辰的光辉也好,永恒的旋转和依恋也好,都共同指向最开始的原点——你的眼睛。在诗歌的最后一节,诗人愿意做一扇睫毛,只为与你的眼睛朝夕相伴。如此的爱恋,让人魂销。
夜蛾
绕着蜡烛的圆光,
夜蛾作可怜的循环舞,
这些众香国的谪仙不想起
已死的虫,未死的叶。
说这是小睡中的亲人,
飞越关山,飞越云树,
来慰藉我们的不幸,
或者是怀念我们的死者,
被记忆所逼,离开了寂寂的夜台来。
我却明白它们就是我自己,
因为它们用彩色的大绒翅
遮覆住我的影子,
让它留在幽暗里。
这只是为了一念,不是梦,
就像那一天我化成凤。
在诗人的笔下,扑火的飞蛾被赋予了另外一重含义。是相隔千山的亲人的绵绵思念化为枕上的一梦?或者是幽冥相隔的逝者依旧不舍的怀恋?不管这重意象里包含的想念究竟是如何的渺远和不经,却在诗歌中超越了时间和空间,以“爱”的形式永驻人间。诗人知道它们就是自己,是切实的存在。纵然有现实的撕扯,却让人在穿越荆棘之时,不觉痛苦。
寂寞
园中野草渐离离,
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
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
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
日子过去,寂寞永存,
寄魂于离离的野草,
像那些可怜的灵魂,
长得如我一般高。
我今不复到园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新婚的诗人沉醉于甜蜜的相知相伴里,快乐而知足的日子可以抹杀昔日因爱生出的种种羁绊和彷徨,幸福生活的痕迹留驻于爱人的眼角眉梢。只是也许激情是诗人所以成为诗人的最原始的动力,安宁的细水长流渐渐衍生为寂寞,夜坐听风,昼眠听雨,寂寞的美感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消磨殆尽,不知如何来去的诗人只剩下一首找不到出路的诗句。
我思想
我思想,故我是蝴蝶……
万年后小花的轻呼,
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振撼我斑斓的彩翼。
诗人的思想在诗歌中变为一只彩蝶,蹁跹万年。这只彩蝶寄托着诗人的理想和追求,包括一点点的使命感,奇妙而诱人。蝴蝶的意象承载着诗人的希望而飞跃重生,呈现出一种跳跃性的、浓密的画面。在翅膀和云雾的碰撞之中,萦绕着诗人心中细微颤动的情思。
元日祝福
新的年岁带给我们新的希望。
祝福!我们的土地,
血染的土地,焦裂的土地,
更坚强的生命将从而滋长。
新的年岁带给我们新的力量。
祝福!我们的人民,
坚苦的人民,英勇的人民,
苦难会带来自由解放。
民族存亡之际,民众的热情往往喷薄得尤为壮烈灿烂。诗人的感情本来就要比常人更为细腻更为敏感也更为激越,因而在火与血的激荡下,就更容易抒写下激昂动人的诗篇。在辞旧迎新的时刻,人们愿意对自己也向他人传达一份坚定和执著,来激励自己以及共同奋战的所有同胞。时至今日,情境虽改,然壮美尤存。
白蝴蝶
给什么智慧给我,
小小的白蝴蝶,
翻开了空白之页,
合上了空白之页?
翻开的书页:
寂寞;
合上的书页:
寂寞。
在戴望舒的诗歌中,象征主义的手法被广泛应用。这首白蝴蝶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在这首诗中,翻飞的书页被诗人比喻成蝴蝶的翅膀,巧妙而传神。此时的白蝴蝶已成为一个生动的意象,其间积酿着诗人的寂寞和细微的愁思。这样的寂寞给人以无尽的遐思,或许在这层寂寞里还有另一份含义。庄周梦蝶而不分现实与梦境。也许诗人的寂寞也如此细腻而恍惚,充满了种种情思,百转千回。
致萤火
萤火,萤火,
你来照我。
照我,照这沾露的草,
照这泥土,照到你老。
我躺在这里,让一颗芽
穿过我的躯体,我的心,
长成树,开花;
让一片青色的藓苔,
那么轻,那么轻
把我全身遮盖,
像一双小手纤纤,
当往日我在昼眠,
把一条薄被
在我身上轻披。
我躺在这里
咀嚼着太阳的香味;
在什么别的天地,
云雀在青空中高飞。
萤火,萤火
给一缕细细的光线——
够担得起记忆,
够把沉哀来吞咽!
这是一首基调安详、沉稳的诗,沉稳得能将日月星辰托在手掌。然而,它的底色却是“沉哀”的,作者在呼唤萤火“你来照我”的时候,是希望萤火能够“给一缕细细的光线”,让自己能“把沉哀来吞咽”。当我们的心中填满哀愁,当“记忆”犹如乌云遮盖我们心灵的天空,这时候,也许每个人都需要一缕“萤火”,能让自己重新品味人世间的美好,重新燃起心灵的灯。
狱中题壁
如果我死在这里,
朋友啊,不要悲伤,
我会永远地生存
在你们的心上。
你们之中的一个死了,
在日本占领地的牢里,
他怀着的深深仇恨,
你们应该永远地记忆。
当你们回来,
从泥土掘起他伤损的肢体,
用你们胜利的欢呼
把他的灵魂高高扬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曝着太阳,沐着飘风:
在那暗黑潮湿的土牢,
这曾是他唯一的美梦。
这首诗想传递的内容在第一节便已昭然揭示。狱中的诗人并没有因为失去自由乃至可能会失去生命而陷入悲伤,相反,他以更为高昂的姿态面对现实人生。对国家的忠贞和对侵略者的愤怒共同化为对朋友的嘱托。他的希望和信心用充满诗意的语言进行着最后的一次喷薄,永恒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