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5页)

她不知道皮奥特尔有没有见过这种玩意。他很可能会觉得很稀奇。嗯,它的确是很稀奇。他会抱着双臂,头侧向一边,静静地久久地端详着捕梦网。他似乎总对各类事物怀有莫大的兴趣,而且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至少在今天以前都是如此。她不习惯被人注视,但也不能说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从搁脚凳上跳下来,把它拖回扶手椅前面,然后重新穿上了鞋子。

警察会不会已经让他陪同他们一起去爱德华家实施逮捕了?没准。

快下午两点半了。所谓的结婚宴席定于五点开始,因此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然而另一方面,塞尔玛姑妈家远在肯塔基州,而且皮奥特尔出发前还得洗把脸,换套衣服。实验室狂人们总不记得看时间,对此凯特再了解不过。

也许他还得填点材料、担保书,或是书面证词什么的。

她把剩下的新婚礼物也都拆了出来,把它们一一安置在厨房里。然后她清空了自己的行李箱,把东西一件件放进写字桌的抽屉里,一开始堆得乱糟糟的,然而时光缓慢,百无聊赖,她索性把每样东西整整齐齐整理好叠起来。接着她把帆布包里的东西整理出来——把发刷和梳子放在写字桌的桌面上;把牙刷拿到卫生间。要是把它插在皮奥特尔的牙刷筒里,和他的牙刷挨着放的话,未免显得过于亲密,于是她来到厨房,找了一个果冻杯,插进自己的牙刷,然后把杯子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没见着药箱,只有水槽上方一个窄窄的木质架子,上面放着剃须用品、一把梳子和一管牙膏。他们要共用这支牙膏吗?她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牙膏带过来的?还有,他们到底怎么分担家庭开销呢?

种种细节问题,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从何谈起。

淋浴间边上,一根镀铬杆上挂着一条用过的毛巾和浴巾,而马桶边上的另一根杆子上则挂着一组全新的毛巾和浴巾。一定是为她准备的。看到这个,她刚才因为那光秃秃的床垫而受伤的内心多少好受了点。

已经过了三点。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手机查看来电,以防万一她错过了他的电话,然而连条信息都没有。她把手机放回去。就自顾自吧,先吃点东西再说。一时间她忽然感到饥肠辘辘。

来到厨房,她舀起一点鸡蛋沙拉盛到一只碎了的白盘子上,然后拿了一把叉子和一张厨房纸巾(她没找到餐巾),在餐桌旁坐下来。但当她低头看自己的午餐时,却在一块蛋黄上发现了一滴鲜红的血迹:她自己的血。她又发现一滴,然后还有一滴。事实上,她的鸡蛋沙拉整个看上去都像花了过多的手工劳动,反而不是那么干净——认真过了头。她站起来,把盘里那份刮进了垃圾桶里,接着把碗里剩下的鸡蛋沙拉也全部倒掉,最后铺上厨房纸巾盖住了这一片狼藉。厨房里没有洗碗机,于是她把盘子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然后又用一张厨房用纸擦干,把它们收了起来。销毁证据。

她突然想到,当年在男女混住宿舍里的生活远比这有趣多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白金戒指和黄金戒指真的不搭。她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听从父亲在时尚方面的高见?其实,像她的这种手,因为指甲又短又糙,边缘还嵌着花园泥土,根本就不适合戴戒指。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着头猛喝起来,走到楼梯平台时已经解决了一大半,手里还拿着罐子。她信步走向皮奥特尔的房间。门关着,但管他呢,她旋开把手,走了进去。

和这里的其他地方一样,房间里家具寥寥,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唯一有点扎眼的,是房间中央支起来的一张烫衣板,上面放着一个熨斗,侧边上垂挂着一件烫得挺括的白色礼服衬衫。这让她产生了之前看到新毛巾和浴巾时的那种感觉。唤起点希望。

窗下的双人床上铺着一条红色缎面被,边上的金线都起了毛,就像廉价旅馆里的那种被子,床头板上夹了一盏台灯,看着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床头柜上放着一瓶阿司匹林,还有一幅嵌着凯特照片的镀金相框。凯特的照片?她拿起来。哦,原来是凯特和皮奥特尔的合照,只是因为凯特的凳子比皮奥特尔的椅子高出一截,所以抢了镜头。她脸上是吃惊的神色,额头因此皱成了难看的样子,那件麂皮夹克里面的T恤衫上还沾着泥土。这不是张拿得出手的照片。它和父亲抓拍的其他照片的唯一区别——后者中有些至少还把她拍得稍微好看点——只是它是第一张,是父亲在她和皮奥特尔初见那天拍下的。

她陷入了片刻的回忆中,然后把照片放回到床头柜上。

写字桌上放着一块落满灰尘的雕绣橱柜罩布,很可能出自刘太太之手,还有一个茶托,里面有几个硬币和一枚安全别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桌子上方挂着一面很旧很旧的胡桃木镶边镜子,凯特往里面看时,简直像隔着层薄纱——整张脸顿显苍白之色,瀑布般的一头乌发也蒙上了暗淡的灰色。她又猛喝了一口啤酒,拉开一个抽屉。

她有一种迷信的想法,觉得偷窥他人私密空间的人会意外遇上令他们伤心的发现,作为对他们行为的惩罚。然而皮奥特尔的抽屉里只有少得可怜的一点衣服,每件都仔细地折起来叠着。有两件她见他穿过好几次的长袖毛线衫,还有两件短袖polo衫,一小摞成对卷好的短袜(全是白色菱格运动袜,只有一双深蓝色的休闲袜),几条白色针织短裤,就像四岁班的小男孩穿的那种,还有两件外国样式的汗衫,薄得跟纸巾似的,两条肩带靠得特别紧。没有睡衣,没有配件,没有花哨玩意,更无轻浮之物。她唯一的发现就是,他的生活简朴到令人动容。简朴而……正派,她想到了这个词。

在他的衣柜里,她发现了一套西装,一定是他为婚礼准备的——光面的深蓝色西装——还有两条牛仔裤,一条还系着皮带。衣杆上横挂着一条鲜艳的紫色领带,上面是黄色的闪电图案,衣柜最下面放着一双棕色的牛津鞋,边上是他的球鞋。

凯特又猛喝了一口啤酒,离开了房间。

回到厨房,她解决了那听啤酒,把罐子丢进一个看上去应该是皮奥特尔循环使用的纸袋子里。她又从冰箱里拿了听啤酒,走回自己房间。

她径直走到衣柜前,拉开防尘衣袋的拉链,取出那件她准备穿去塞尔玛姨妈家的礼服。这大概是她唯一一件适合宴会场合的衣服——一条红色的低圆领棉布裙。她把裙子挂在衣柜门的挂钩上,退后一步打量效果。她要不要用皮奥特尔的熨斗稍微烫一烫?不过这似乎挺麻烦的。她边思考边呷了口啤酒,然后放弃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