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5页)

“我不需要墨菲太太,我需要进屋里来!”皮奥特尔大喊。

“你有屋子的钥匙!”

“我把钥匙锁在车里了!”

“又是这样?你又这样了?”

“不要对着我呱呱乱叫!你这样非常粗鲁!”皮奥特尔说着把她推到一边,自己直接大踏步向楼梯走去。

“抱歉,”凯特对刘太太说道,“我们不是有意打扰你们的。我已经订做了一把备用钥匙,周一就能拿,所以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自己才是非常粗鲁。”刘太太说。

“他今天过得够呛。”

“他经常过得很够呛。”刘太太说。但她最后还是退后一步让凯特进了屋。然后她这才问,“你们结婚了?”

“没错。”

“祝贺你们。”

“谢谢。”凯特说。

她暗自希望刘太太不是在可怜她。上次,她对皮奥特尔的怜爱溢于言表,可现在,他们看上去却像冤家对头。

她追上皮奥特尔时,后者已经走上二楼了。她赶超他向着她那间房走去,准备把她的帆布包放到那里。皮奥特尔在她身后说:“我的备用钥匙放哪儿了?”

她停住了,转过身。他在三楼平台上站住,出神地环顾着四周。平台上空荡荡的,别说一件家具一幅画什么的,就连墙上的一个挂钩都没有,所以看上去他怎么也不可能是把钥匙藏在了这里。但他就站在那里,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

她的第一反应是反问他:“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把备用钥匙放哪儿了?”但她压下了这一冲动。她把包放到地上,问他:“你平时把它们放在哪儿的?”

“厨房抽屉里。”他说。

“那我们为什么不看看厨房抽屉呢?”她说。她比平时说话放慢了语速,语气也更为平缓,尽量不让自己听上去怒气冲冲的。

她带头走进厨房,开始一个个抽开台子下面古里古怪的白色金属抽屉:一个抽屉里放着商店出售的廉价刀叉勺子,一个放着杂七杂八的厨房用具,还有一个里面放着洗碗布。全部翻完后她回到那个放厨具的抽屉前,这个看上去是最有可能的,尽管她自己是不会把钥匙藏在这种地方的。她叮叮当当地翻出几个刮刀,一个搅拌器和一个手状曲柄打蛋器……皮奥特尔就站在那,双臂无力地垂在两侧,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看吧。”最后她说道,手里举着一个铝制浴帘吊环,上面串着一把房门钥匙和一把大众车钥匙。

“啊!”皮奥特尔说着便扑上来想要夺走,但她退后一步,把钥匙藏到了身后。

“首先你要给警察打电话,”她说,“告诉他们邦妮的事是你搞错了。然后你才能拿到钥匙。”

“什么?”他说,“不行。把钥匙给我,凯瑟琳。我是你丈夫,我说把钥匙给我。”

“我是你妻子,我说不行。”她寸步不让。

她以为他会从她手里硬抢过去,甚至觉得在他脸上看到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痕迹。然而他只是说:“我只会告诉警察邦妮有可能不是素食者。成吗?”

“告诉他们老鼠不是她拿走的。”

“我会告诉他们你觉得不是她拿走的。”

凯特觉得这已经是她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了。“那就这样吧。”她说。

他从右前裤袋里掏出手机。然后又从后裤袋里摸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分管我这个案子的侦探,专门的。”他不无骄傲地说道。他举起名片让她念上面的字。“你们怎么念这个名字?”

她瞟了眼。“麦肯荣。”她说。

“麦肯荣。”他按了按手机,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艰难费力的拨号过程。

即使从她站的地方,也能听见才响了一声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是事先录好的一段话。“他肯定是把电话挂掉了,”她对皮奥特尔说,“留个言吧。”

皮奥特尔放下手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他挂掉了?”他问。

“所以他的语音信箱才会这么快接起来。留个言吧。”

“但他说我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可以打给他,还说这是他的私人电话。”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她说,然后一把将手机从他手里夺过来,贴到自己耳边。“麦肯荣侦探,我是凯特·巴蒂斯塔,”她说道,“我想说的是皮奥特尔·施切尔巴科夫实验室遭闯入那个案子。他跟你说我妹妹邦妮有很大的嫌疑,他这样说是因为他以为邦妮是素食者,但实际上她并不是。她吃肉的,而且她昨晚全夜都待在家里,我保证如果她出去过我肯定会知道,所以你可以把她从嫌疑人名单上去掉了。谢谢。拜。”

她结束通话,把手机还给皮奥特尔。谁都料不准,她刚才那通话是不是说得太晚了,没来得及被录下来。

皮奥特尔把手机放进裤袋里。他说:“侦探对我说:‘这是我的名片。’他对我说:‘你如果想到别的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而现在他理都不理我。救命稻草,他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这辈子都没遇上过这么糟糕的一天。”

凯特不由自主地觉得受到了侮辱,尽管她知道这样想有点不近人情。

她默不作声地把钥匙交了出来。

“谢谢,”他魂不守舍地对她说,然后又加了句,“嗯,谢谢。”——不常说的那声“嗯”稍稍缓和了他的语气。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整个人看上去虚弱苍白,精疲力竭,突然显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态。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他说,“但待在这儿的三年里我过得真的不容易,寂寞孤独,困惑迷茫。所有人都表现得好像身在美国是一种恩赐,但我觉得算不上百分百的恩赐。美国人说的话很容易误导人。他们看起来热情友好,一上来就直呼大名。他们看起来不拘小节,随和率性。然后他们却会挂掉电话。我真弄不懂他们!”

他和凯特面对面站着,相距至多一英尺。两人靠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凯特都能看见他髭须上反射的微不可察的金色闪光,以及糅杂在他幽蓝双眼中的细小棕色斑点。

“或许,这也是语言的一部分,”他说,“我认识单词,但我还是没学会随心所欲地运用这种语言。当我仅仅是对着你说话时,没有一个专门的词用来指称‘你’。英语中只有唯一的一个‘you’,所以当我对一个陌生人说话时,我也只能用同样的这个‘you’。我没法表达出我的亲昵。我在这里思乡得厉害,但我觉得要是现在回到自己的国家,我又会反过来思念这里。我已经没有故乡可以回去了——无亲无故,工作也没了,我的朋友三年来都过着自己的日子。我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只能假装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只能假装一切都……你怎么说来着?倍儿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