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凯特没能听完这场讨论,因为就在这时亚当走了过来。他手里拿了件小小的粉色连帽运动衫,看上去神情阴郁,抑或这只是她的想象。“那个,”他说着来到她身边,目光望向远处的秋千,“我听说消息了。”

“消息?”她明知故问道。

“她们说你要结婚了。”

“哦,”她说,“那个啊。”

“我都不知道你有交往对象。”

“我没有,”凯特说,“我是说,算是有吧,但……这事非常突然。”

他点了点头,神情还是很阴郁。他的睫毛浓密漆黑,让他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层黑灰色的阴翳。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注视着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她正俯躺在一把两边绳子被她缠在一起的秋千上。她一圈一圈地打着转,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拽着绳子,脸上是高度专注的表情,然后她转够了,跳下秋千跌跌撞撞地走开了,活像个小小醉汉。

亚当说道:“你觉得,这样……明智吗?急匆匆做出这么大的决定?”

凯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但他还在盯着那个三岁小女孩的背影看,所以没法看到他的表情。“或许不吧,”她说,“或许不明智吧。我不知道。”

沉默良久后,她说道:“但是这可能,你知道,只是暂时的。”

现在他终于看向她了。“暂时的!”他说。

“我是说,谁知道一场婚姻能否持久呢,对吧?”

那双眼睛的灰黑色阴翳更深了,眼帘垂了下来。“但它是一种契约。”他说。

“是的,但是……是的,没错。一种契约。你说得对。”

她又有了那种感觉,觉得自己长得太高大了,觉得自己说话太直白冒失了。她突然注意起了安特万,他在立体方格铁架上爬得太高了,看着有点危险,于是她没撂下一句话就走开去管安特万了。

周二 下午2:46

嗨,凯特!我去学校接你下班怎么样?

不用。

为什么不用?

今天轮到我负责“额外托管”。

我晚点来接你?

不用。

你太客气了。

拜。

一张新照:凯特僵硬地站在家里的前廊上,皮奥特尔站在她边上,笑容灿烂,尽管他的鼻子周围有点泛粉色。他们渐渐发现,他所谓的感冒其实是对某种室外东西的过敏反应。

然后是凯特和皮奥特尔坐在一家餐厅的长躺椅上。皮奥特尔如主人似的将右手伸在凯特身后的座位靠背上,这个动作让他看上去有点扭曲,显得用力过度,因为座位的靠背相当之高。同时他眉头微皱,正在努力适应室内的昏暗,他抱怨说美国餐厅的光线不够明亮。当然了,凯特的父亲也在场,因为得有人拍下照片。他和凯特各要了份汉堡,皮奥特尔要了份牛排配块根芹泥,上面洒着石榴糖蜜,然后皮奥特尔就和巴蒂斯塔博士讨论起了食物菜谱的“遗传算法”。凯特注意到,当皮奥特尔在专心听别人说话时,他的脸上会格外平静。他额头舒展,纹丝不动,注意力全落在说话者身上。

下一张,凯特和皮奥特尔坐在客厅的躺椅上,两人之间空着一英尺的距离,皮奥特尔咧嘴笑得正欢,又是那个把手伸在凯特身后的座位靠背上的动作,凯特则面无表情,只是僵硬地把左手凑到拍照者面前展示她的钻石戒指。或者也可能只是人造宝石。没人能说得准。这位姑婆以前是珠宝店售货员。

凯特和皮奥特尔在洗盘子。皮奥特尔穿了件围裙,举着一只洗完第一遍的盘子。凯特站在那里,斜眼看着他,仿佛不知道此人是谁。邦妮被拍进了一部分,她正朝镜头翻着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不知道身旁两人是谁。

是邦妮教父亲如何将照片转发到凯特和皮奥特尔的手机上的,他本人对此一窍不通。她又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向他演示了怎么做。然而她丝毫不掩饰自己得知这场婚姻计划后的惊愕。

“你变成什么了?”她问凯特,“奴隶吗?”

“只是暂时的,”凯特对她说,“你不知道现在实验室的情况有多糟糕。”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那个实验室和你没关系。”

“但它和父亲有关系。它是他的生活重心!”

“我们才应该是他的生活重心,”邦妮说,“他是怎么了?这个男人可以一连几个月忘记我们的存在,但同时又觉得他有权利告诉我们该坐谁的车,该和谁结婚。”

“宾格[1]。”凯特下意识地纠正邦妮的语法错误。

“快醒醒吧,闻闻咖啡香,老姐。他这是拿你做祭祀品呢,你难道没看出来?”

“哦,行了,没那么严重,”凯特说,“这只是名义上的,记住了。”

但邦妮还是心烦意乱,以至于她手机响时,泰勒·斯威夫特都快把那首铃声歌曲给唱完了她才想起要接电话。

周五 下午4:16

嗨,凯特!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杂货商店。

我喜欢一个人购物。

我过来是因为你父亲要和我一起做晚饭。

什么!

我明早八点开车来接你。

拜。

他的车是一辆老式大众甲壳虫,她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车了。车身是孔雀蓝的,整辆车饱经风霜,陈旧不堪,显得那蓝色好似不是漆上去的,而是用彩色粉笔刷的。然而除此之外,车子的状况却无可挑剔。考虑到他的开车方式,这不啻于一个奇迹。是否有什么自然法规定了科学家都是不会开车的?即使他们可能会开车,他们也因为一心沉浸在高深思考中而无暇看路。皮奥特尔则是盯着凯特看,边讲话边把脸完全侧向她,于是他的甲壳虫沿着41号街一路横冲直撞,别的司机只得刹车鸣笛,纷纷避让,车厢后排座位上的东西更是东倒西歪,书本啦,实验室大衣啦,空水瓶啦,快餐包装纸啦,全部乱成一团。

“我们得有猪大排骨,”他说着,“我们得有玉米粉。”

“瞧瞧你在做什么,看在上帝的分儿上。”

“这家店有卖枫糖吗?”

“枫糖!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菜?”

“炖猪肉波伦塔[2]撒上枫糖。”

“上帝啊。”

“你父亲和我讨论过了。”

“食物菜谱的遗传算法。”凯特说,她想起来了。

“啊,你有注意的。你有听我在说什么的。”

“我没有在听你说什么,”凯特对他说,“我只是没法不听你们在我耳边鬼扯个不停。”

“你有在听我说。你喜欢我!你对我着迷了,我觉得。”

“皮奥特尔,”凯特,“让我们把话说清楚。”

“这条路上怎么能开这么大的卡车呢!”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帮我父亲的忙。他好像觉得让你留在他的国家是头等大事。等你一拿到绿卡,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没有一步涉及到谁对谁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