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平乱南蜉北冥兴(第4/14页)

魇璃自打上次纳赋之季见过乌伮,知道魇桀在对待沙幕遗民时的立场是什么样子,也就早预料到此番纳赋之季必然有事,故而才会有此行的安排,想要在恰当的时机,以北冥城的浮土造田和新政,去吸引一些被魇桀所排挤,换不到容留令,不能再在南蜉洲立足的沙幕遗民,以充裕北冥城,却不料陡然间南蜉洲闹出这么大的事来。

原本沙幕部族客居南蜉洲已有一千七百年,已经形成了一套内部管理的规矩。为了最大限度地保障缴纳沙幕部族所持有耕地的田赋,保证每一个族人都有足够的份额以换取容留令,然后是所有族人半年的口粮,一直以来都是待收获之后,先行入库造册,然后统筹分配,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寻常时候,粮仓附近都有专人看守,对于火患一向格外小心,就算是埋锅造饭,也是远离粮仓一里开外,按理说是绝无可能起火。

藤州遗民群居之地在南蜉洲靠南的部分,原本与东面的沙幕遗民互不侵扰,两部的边界是人工开凿的一条河渠,名为相安,寓意相安无事,互不侵扰。相安河两边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沟渠连通南蜉洲的耕地,水网就好似血管一样,有粗有细,相互关联,保障着南蜉洲的收成。近百年来,因为藤州部族缴纳的田赋更多,所以不知不觉间藤州所持有的耕地范围已经超过了相安河。关乎各自的生存,所以两部之间近些年为了争夺资源,时有摩擦。但有两部的首领约束,总算也没有结出什么大

的仇怨来。直到出现这次事件的导火线——藤州首领叶赫的小孙子参摩陡然失了踪。

参摩还只是个顽童,原本在外胡闹捣蛋也是有的,可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所以第二天所有的藤州部族就在南蜉洲四处寻找,皆一无所获。沙幕遗民的首领图巴出于道义,也派人帮忙寻找,然而依旧徒劳无功。

南蜉洲虽大,一个小小孩童却不可能一个人跑太远,也有人怀疑是去海边玩耍,被浪卷走了……

正到处传得沸沸扬扬,刚入夜,沙幕的粮仓就莫名其妙起了火。火随风势,烧得沸沸扬扬,夜空都被染红了半边天。虽然所有人都赶紧引水救火,扑救及时,可沙幕的粮仓依旧损失过半,这也就意味着待沙幕交清赋税之后,就没有办法维持那么多人的口粮。

更离奇的是,在半夜里清理出来的火场中,发现了一具烧焦的童尸,虽然早已面目难辨,身上的衣衫也烧得一干二净,但那具童尸脖子上挂的一把镶嵌金珠绿玉、浮凸藤州蔓藤族徽的火镰,却是叶赫之物。如此也就确定了死者是参摩,而他身上并无外伤,身边还有几块火石。看上去似乎是他潜入沙幕粮仓,点火引燃装着粮食的麻包袋,引发的这场大火,结果火势太猛,就连他自己也一并烧死在里面……

这件事情一抖出来,当场就发生了抓扯。沙幕部族责怪藤州部族派小孩烧毁半数粮食,居心叵测;而藤州部族却觉着参摩死得蹊跷,口口声声要寻沙幕报仇。主理南蜉洲的二皇子魇桀却不愿介入这场纷争,放出话来让两部派遣要人,于西面的海祭台会谈,勒令以和为贵。

然而在这样的局势下,无人镇住场面,失去一半粮食、前途未卜的沙幕部族与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藤州部族怎么可能好好坐下来协商解决?口角是必然的,继而动武,藤州首领叶赫悲愤之下没了轻重,与图巴发生推撞,不料抓扯中,图巴不慎踩空,摔下了几丈高的海祭台,白白送

了性命……

魇璃手上的虽然是刚刚收到的讯息,但此地离南蜉洲尚有四百里远,鹞子飞得再快,这也是三五个时辰以前的消息了。倘若只是死一个孩童,烧掉半仓粮食,这事尚有转机,然而图巴一死,沙幕岂可善罢甘休?她没忘记乌伮是图巴的儿子,虽然只是跟乌伮打过两次交道,但对这个人的了解颇深,乌伮是南川大营之中沙幕流民营的首领,就怀古道中的表现而言,他的族人是相当信服于他的,且乌伮善于带兵,这三五个时辰可能南蜉洲那边已经出了更大的事……

一想到这里,魇璃脸上神情凝重,微微思索转头对身边随侍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手指在咽喉处轻轻划了一下。

五六个侍卫转身离去,没入周边的荒草废丘之后。不久,远远地听得几声惨呼,就只剩下赤邺废土的寒风在夜色中呼啸了。而后那几个侍卫已然快速地回来复命,却是将连日来一直在暗处尾随队伍的几个探子全部格毙。

其实在踏入赤梦关地界的时候,魇璃就已经发现了魇桀派来的探子,这十余天来她之所以放任不管,也只是为了麻痹魇桀,不让他发现自己真正的意图。而今形势有变,留着这些探子,只会暴露行踪,她要赶在大乱发生之前赶去南蜉洲,不然之前所筹谋的事可就更难了…… 沅萝也看出事情不对劲,便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魇璃转头看着沅萝,脸上的表情极度认真:“阿萝,咱们不去北冥城,南蜉洲出了大事,咱俩得尽快赶去。”

沅萝见她说得郑重,心想她如此紧张,显然是遇上了棘手的事,然而这里也就两百侍卫,其他的都是随行的侍女,就这点人怕是派不上什么大用,于是言道:“就我们……可以吗?不如赶紧通知暝……”

魇璃摇头道:“虽然暝哥哥正在赶来的路上,但现在怕是来不及了,我会着人速速去迎他,随后就到。阿萝,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

我……”

沅萝定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魇璃点点头,轻声说道:“是时候见一见你的藤州子民了……”

.平乱南蜉洲

南蜉洲的形势恶化得很快,就在图巴身亡的四个时辰之后,沙幕与藤州双方部族中的青壮年耕户发生一场数千人的大械斗,虽然使用的只是钉耙、铲子、锄头等农具,但动乱之中双方各有死伤。入夜之后视野昏暗,打斗被迫暂时停止,两部各自清点伤亡损失,相较而言沙幕遗民的伤亡更为惨重些。

接下来的局势则完全失控了,图巴之子乌伮收到消息,带领南川大营流民营中的八千沙幕籍士兵闯出军营,与南蜉洲东面的族人汇合,一夜之间组建了一支人数两万的军队,约战西面的藤州部族,只等天一亮,便于海祭台下决一死战。

魇桀在得到乌伮带兵闯出军营的消息,方才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不在他掌控之内。他一向轻视流民,无论是沙幕部族还是藤州部族,在他眼里也都只是一块块可以充裕军费的田地,藤州部族缴纳的赋税更多,所以才有以藤州部族代替沙幕部族之心。璐王曾献计要他坐大藤州部族,温水煮青蛙一样逐步淘汰沙幕的老弱妇孺。这过程太慢,他只是稍微加了把火,不想这把火一烧起来就出了状况。图巴之死是个意外,更在一日之内,将耕农间的械斗酝酿成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到了这个时候,魇桀不得不出兵介入这场战争,试图以五万兵马将乌伮领导的沙幕军队阻隔于相安河以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