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话 平乱南蜉北冥兴(第3/14页)

毕竟纳赋之季,南蜉洲原本事务繁多,不用再分出心来留意魇璃,那倒省心了。不过对于魇桀而言,南蜉洲的事也不甚遂心。璐王回澧都述职之前也曾告诫过魇桀,不可动静太大,最好采用借剑之法,让藤州遗民对付沙幕遗民,而他则两不相帮,自然不会授人以柄。然而沙幕与藤州两部的遗民虽然时有冲突,但都还算谨慎,有各自的首领约束,并没有闹出大的争端来。眼看着上一季没能如愿将那些沙幕的老弱妇孺驱赶出赤梦关,这一季少收了不少田赋不说,若是那帮矬子又故技重施,把粮食运去惊涛城换取下一季的容留令,就连补役赋也难免再吃一次大亏。只因这半年南川大营的账目已经吃紧,魇桀便寻思这样的局面若是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说不得只有再推一把,于是招来亲信细细吩咐一番……

却说沅萝随魇璃出游,这十余日下来,先是随着猎队朝赤关方向走了三天,又一路绕行,极目之处只有暗红土地上的一片荒芜,时而风起,满天都是像蓬松的雪花一样暗红的浮尘,飘摇在干枯暗红的野草之上。走过废弃的城镇市井,破败落寞,无尽荒凉,触目惊心。只有偶尔出没的多即在断井残垣之间流窜,悠长而恐怖的嚎叫偶尔妆点这里的死寂。

沅萝不想看到这片红色的废土,因为这会让她想起她曾经去过的,归于死寂的藤州。

不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废墟。

然而一路上魇璃与侍卫们猎兴正隆,她也不好扫兴,直到在前路上又看到几具当初被侍从们猎杀剥皮留下的多即尸首,方才反应过来这些天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了距离赤梦关百里之地。

眼见夜色沉沉,侍卫扎好营帐,升起篝火、火盆,她身体虽比当初在风郡之时健壮许多,但到底畏寒,只得靠到火盆边,心想若一直朝赤关走,这会儿只怕已出赤关,直接去北冥城了。这赤邺废土昼夜温差颇大,又一片荒凉,不似赤梦关内的风物美景,而魇璃一路行猎,杀生剥皮,也非她所喜,眼见得那二十车兽皮将满,便开口对魇璃言道:“璃儿,咱们要打的兽皮也快装满了,不如早些去北冥城吧。”

魇璃笑着揶揄道:“阿萝催着出关,想是惦着暝哥哥了。距离上次暝哥哥回澧都述职,也才半月不见,就这么日思夜想了。”

沅萝脸上一红:“那倒不是,只是这里……过于荒凉,待久了难免有些不适。”

魇璃眼珠子转转,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原来阿萝并不曾思念暝哥哥,那么我就叫人快马加鞭赶去把暝哥哥拦住,就说阿萝不想见他,叫他不必巴巴地赶过来了。” 沅萝听出魇璃在拿她打趣,又羞又急地在魇璃手上拍了一记:“也

不知道跟哪个没正经的家伙学得这么坏来。” 魇璃做了个鬼脸:“我跟瞑哥哥学的。”

沅萝失笑,伸手在魇璃鼻梁上刮了一记:“才不是,暝才没这么多花花肠子,一定……一定是跟你那风流倜傥的镇川上卿学的。”

魇璃垂首摇摇头笑道:“他哪里风流倜傥了?连情话都只有那两句,说得都没多少新意了。”

沅萝笑笑:“你不是揭开他的面具看过么,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很好看的,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

魇璃咬咬唇,耳朵微微有点烫:“他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迂腐了……”她凑到沅萝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沅萝一下子口吃起来,脸上全红了:“你……你……哪有女孩家……”

魇璃脸上也飞起两团红云,伸手把沅萝差点失口说出来的话给堵了回去,有些慌张地“嘘”了一声。眼见沅萝眼中也有些促狭之意,回想当日的事情也不由得好笑,两人同时扑哧一声,笑作一团,却是女孩儿间才有的默契。

魇璃喏喏道:“结果也就……没怎样……现在他见我,若是过于亲昵了,就开始躲了……好像我会吃了他一样。”

沅萝笑得打跌:“你们这对儿活宝,倒是有趣……”不过很快,她脸上浮起几丝忧虑,低声道,“其实他不是怕你吃了他,只是……他知道你迟早要嫁给……”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还是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而是伸手握住魇璃的手,“他怕一时欢愉,反而害你万劫不复。璃儿,鹰隼是个好男人,不如……你们俩一起跑吧,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不就可以长相厮守了?去哪里都好,只要不落在那个人手里……”

魇璃轻轻叹了口气:“那个人不可怕,做主定下这个婚盟的人才是真的可怕,我想跑去哪里,都不会是安全的。”她勉力笑笑,“何况我

还要帮瞑哥哥坐上储君之位呢。”

沅萝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情绪复杂、矛盾且低落。她当然希望在魇璃的襄助下魇暝可以成为梦川的储君,但她很怕看到魇璃有一天真的落到时羁手里受尽苦楚。她非常想看到魇璃与她所爱之人终成眷属,幸福快乐,但得知魇璃并未与他有进一步的亲密,内心深处却又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知道有些东西错了,但不知是从何处错起;她也得到了更好的,但是这种好的感觉却不太真实……好梦易醒,反倒是现在更为真实些。就像只有她和魇璃两个人守着火盆,此刻的温暖简简单单,是切切实实可以感知的,不夹杂其他。

魇璃看着火光在沅萝脸上投射出的光影,肩膀碰了碰沅萝:“你在想什么呢?瞑哥哥吗?”忽而眯缝着眼坏坏地笑着凑过去悄声问道,

“你们有没有……”

沅萝的脸红了第二重,口吃着言道:“没……没有……”她伸手推开魇璃的脸嗔道,“没羞没臊的死妮子……”

魇璃正色道:“我是问你们有没有再去澧都无忧坊喝酒看木人戏,你以为我在问什么?”

沅萝涨红了脸,半晌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木人儿:“这是上次你回琉璃城后,就我俩去无忧坊做的。”

魇璃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小木人儿:“唷,雕得真像,这不是瞑哥哥吗?不对,怎么只有一个,另一个呢?”

沅萝憋出细如蚊鸣的一声来:“在他那儿,等过些天去北冥城见到暝,你就看得到了。”

魇璃笑道:“就算我没看到,也能猜到那个小木人是什么模样……”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阵展翅声,一只灰色的鹞子落在了她身后的车轿顶上,展开双翅,露出脚上束着的一个小小的竹管来,也不避人。早有一个近身的侍从上前捉住鹞子取下竹管,抽出一根捻子,直接呈了上来。

魇璃展开捻子,却是一条轻薄的丝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几行小字,是她事先安插在南蜉洲的探子传来的信息。南蜉洲有变,因为一夜之间沙幕粮仓起火,损失惨重,而藤州遗民首领叶赫的小孙子参摩不明不白 地死在了火场之中,被烧为焦炭,沙幕与藤州的遗民即将火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