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他会不会来凯司纳?”

“不会。他要我把他的故事和他的谜题告诉师傅,让睿智的师傅决定这片疆土能否承受真相,承受那个我们长久以来一直称为‘至尊’之人的真相。”

“所以学院关闭是这个原因。”瑞德丽突然对特尔师傅说。他点点头,瑞德丽首次在特尔师傅脸上看到疲倦的痕迹。

“我们怎么能自称学士、自称师傅?”师傅简单地问道,“我们之所以退回自己的世界,不是由于惊恐,而是需要重建我们历来称为真实的那些架构。在这疆土本身的组成中,在它的土地、历史、故事、战争、诗篇、谜题中,如果有答案,有能够自我维系的具体真相,我们一定会找到。如果御谜学信条本身已经失效,我们也会查明这一点。赫德学士的行动会告诉我们这一点。”

“他曾经在奥牟那座黑暗的塔里找到他的出路……”瑞德丽喃喃说道。亥尔动了动。

“你认为他可以再从另一座塔、另一场致命的游戏中找到出路吗?这一次他有了他向来想要的东西:选择。他现在有力量制定自己的游戏规则。”

瑞德丽遥想奥牟那座冰冷、摇摇欲坠的塔,像一道谜题般独自伫立在金绿色橡树林间。她看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男子在阳光下、在那扇蠹虫蛀蚀的门前驻足良久,然后抬起一只手推开门,消失在门内,留下身后温软的空气和阳光。她看着亥尔,感觉他仿佛问了她一道谜题,有某样重要的东西就系于她简单的答案中。瑞德丽说:“他可以。”她知道这答案来自某个超越一切不确定、一切困惑紊乱、一切逻辑的地方。

亥尔沉默片刻,审视她,而后开口,声音如飘越沉静的雾气后落在他国土上的细雪一般温和:“摩亘告诉过我,他前往俄伦星山半途中,曾独自坐在呼勒里一家老客栈里,等待顺路的船载他回赫德。唯有那一次,他感觉他对自己的命运有选择余地,但有一个原因使他没有回家去。他知道如果他不能给你关于他名字、他自己的真相,就不可能开口要你去赫德,因此他完成了那趟旅行。不久前某个夜里,他就像其他旅人寻求留宿般走进我家时,我第一眼看见的并非佩星者,而是一个男人眼中可怕、无情的耐心,一种出自绝对孤寂的耐心。他为了你走进一座黑暗的真相之塔,你有没有勇气给他你自己的名字?”

瑞德丽紧握双手,其中一只手攥着掌心那个多边形印记,她感觉内心有处像拳头般纠结的东西缓缓舒张。她不确定自己的声调会不会失常,便点点头,张开手,掌心在烛光中闪烁着秘密的知识。“有。”瑞德丽说,“不管我有多少伊泷的力量,我都以自己的名字发誓,我会极尽所能扭转这力量,做出有价值的事。摩亘现在在哪里?”

“无疑正穿越伊姆瑞斯去安纽因,再前往朗戈,因为他似乎就是要逼岱思去那里。”

“然后呢?在那之后,他又要去哪里?到时候他就回不了赫德了。”

“对,如果杀死竖琴手,他就回不去了,他在赫德会永不得安宁。一个要逃离自己的人能去哪里?等我在朗戈见到他,我会问问他。”

“你要去——”

亥尔点点头:“我想他在朗戈或许会需要一个朋友。”

“拜托你,我想跟你一起去。”

瑞德丽看见众师傅脸上露出不言而喻的反对之意。狼王扬起一侧细眉:“你打算逃离自己到多远的地方?朗戈吗?然后呢?一棵树能逃离自己的根多远?”

“我又不是要——”说到这里,瑞德丽住了口,没有看他。

狼王轻声说:“回家吧。”

“亥尔,”特尔师傅肃穆地说道,“这建议也该用在你自己身上。就连你也不该去朗戈。巫师会去找亟斯卓欧姆,佩星者会去找岱思,如果易形者也聚集到那里,那城里就没有任何生物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知道。”亥尔说,眼中的笑意略略加深,“我经过克拉尔时,有商人问我认为巫师消失到哪里去了。他们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远在大半个疆土外就开始考虑是否要冒生命危险去一个难逃厄运的城市做生意。商人跟动物一样有察觉危险的本能。”

“你也一样,”特尔师傅有点严厉地说,“但你没有避开危险的本能。”

“如果整片疆土都在劫难逃,你说我们要去哪里才安全?而且,在谜题与答案之间的空无中,向来不都只有危险吗?”

特尔师傅摇摇头,发现争不过对方,终于放弃争论。大家起身去吃晚饭,做饭的是少数还留在学院的学生,他们除了师傅外别无家人,学院就是他们唯一的家。晚饭后回到图书馆,瑞德丽和狼王听师傅们讨论易形者可能的起源,在国王之嘴平原上找到的那颗石头有何涵义,以及石头里那张奇异的脸。

“会不会是至尊?”特尔师傅一度提出这个可能,一股无名的畏惧使瑞德丽喉头一紧,“易形者这么想找到他吗?”

“至尊对他们似乎兴趣不大,他们又何必对至尊那么感兴趣?”

“也许至尊正在躲他们。”另一人猜测。狼王坐在阴影里,静得让瑞德丽几乎忘记他在场,这时他突然抬起头,但没开口。其中一位师傅继续推测:

“如果至尊畏惧易形者,亟斯卓欧姆也没有理由不怕他们吧?疆土内的至尊律法并未受到扰乱,至尊对易形者似乎浑然不觉,而非害怕。然而……他是一位御地者,摩亘身上的三颗星又跟早年御地者及他们的孩子遭遇的劫难有密切关联。如今疆土遭受这项威胁,至尊却毫无反应,似乎让人很难相信。”

“这项威胁到底是什么?易形者的力量有多大?他们从何而来?他们是谁?他们要什么?亟斯卓欧姆要什么?至尊在哪里?”

一连串问题交织成一片迷蒙,如同火把烧出的烟弥漫房中。师傅们各自从书架上取下一堆厚重的书本,翻阅查究又搁下,任蜡滴聚积在书页边缘。瑞德丽看见他们打开巫师书上各式各样的锁,听见那些毫无接缝的铁制、铜制或金制封扣的名字或字句被开启;她看见那些永不褪色的潦草墨迹,看见空白书页在水、火或一句不相干诗句的碰触下像眼睛一样慢慢张开,显露出其上的字迹。最后,那些宽桌上堆满了书本、积着尘埃的羊皮卷轴和淌蜡的蜡烛;未解答的谜题似乎燃烧着烛芯,卧伏在椅背和书架的阴影里。师傅们一片沉默,瑞德丽努力对抗倦意,感觉似乎仍能在沉默以外听见他们思考的声音分分合合,质疑这、剔除那。亥尔略显僵硬地起身,走到一本敞开的书旁,翻过一页。“有个古老的故事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不太值得考虑——是一个出自伊姆瑞斯的故事,我想是在阿洛依收集的传说里,故事里提到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