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页)

“朗戈的创立者现在在凯司纳?仍然控制着任何还活着的巫师?”

“这都只是猜测而已。他何必保持那个名字,让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猜到——”

“都过了七百年,谁猜得到?谁又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控制他?”

“至尊——”

“至尊。”亥尔突然站起来,把胡堇吓了一跳。狼王走向火边。“他保持沉默,几乎比苏司保持沉默这一点更神秘。他向来不太干预我们的事,但自制到这种地步实在不可思议。”

“他就这么让苏司死去。”

“是苏司自己想要死去。”亥尔不耐烦地说。

“他原先还活着!直到我找到他为止!”摩亘气愤得厉声回答。

“不要再自责了。他早就死了,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不是苏司,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躯壳。”

“才不是这样——”

“你所谓的生命是什么?如果我满心畏惧,从你身旁逃开,拒绝给你某些可以救你一命的东西,你还会说我是活着的吗?你还会叫我亥尔吗?”

“会。”摩亘的声音轻缓下来,“玉米就是玉米,不管是地里的种子、青绿的枝干,还是枯黄的残茎、在风里窸窸窣窣说着谜题的叶子,名字不会因形象而改变。所以苏司也带着他的名字,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中给了我一道谜题。所以我责怪自己,因为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那个带有他名字的人了。他曾经变成雪麟的形貌,在雪麟群中有了一个儿子;在畏惧和无助底下,仍然有些事物是他记得如何去爱的。”

胡垂将头垂下抵着自己的膝盖。亥尔闭上眼睛,站在火旁不说不动,疲倦和痛苦的痕迹逐渐穿透他脸上如面具般不变的表情。

坐在长凳上的摩亘扭转身子,趴向身后的桌子,脸埋入臂弯。他低声说:“如果欧姆师傅就是亟斯卓欧姆,至尊会知道的。我去问他。”

“然后呢?”

“然后……我不知道。有太多拼凑不起来的碎片……就像我在伊姆瑞斯曾经试图拼凑碎裂的玻璃,但我手上没有全部的碎片,连已有的碎片是不是属于同一样东西都不知道。”

“你不能自己一个人上路去见至尊。”

“我可以,你已经教会我怎么做了。亥尔,现在世上没有任何生物能阻止我完成这趟旅行,就算我死了也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拖着一身枯骨去见至尊。我必须得到答案。”

他感觉亥尔的双手按在他肩上,意想不到的温和。他抬起头来。

亥尔轻声说:“完成你的旅行吧。没有答案,我们谁也做不了任何事。但你别独自一人去做更多事。从安纽因到以西格,各地国王都会帮助你,还有俄伦星山的一位竖琴手,他懂的技艺可不止弹琴而已。你可以答应我吗?如果欧姆师傅就是亟斯卓欧姆,你不要盲目地冲回凯司纳,告诉他你已经知道这件事。”

摩亘微微耸肩,疲倦地说:“我不相信他是亟斯卓欧姆。我没办法相信。但是我答应你。”

“然后你返回这里,别直接回赫德。等你不再那么一无所知之后,你加诸对方的威胁也就更大,我想到时候对付你的势力会加快采取行动。”

摩亘沉默不语,一股痛楚涌上又退下心头。他低声说:“我不会回家……欧姆、那些易形者,甚至至尊——他们似乎维持着某种虚假的和平,等待某个采取行动的信号……等到他们终于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不想让他们有任何理由接近赫德。”他动了动,脸转向亥尔,一时间两人四目相交,在无言中了解了彼此。摩亘低下头去:“明天我就去以西格。”

“我可以带你到恪司,胡堇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带着你的竖琴。以雪麟的脚程,应该只要花上两天。”

摩亘点点头:“好的,谢谢你。”他顿了顿,再度看着亥尔,双手无助地动了动,仿佛在摸索适当的字句。

“谢谢你。”

黎明时分,他们离开伊莱。摩亘与狼王变成雪麟,胡堇骑着亥尔,身上背着竖琴和艾雅替摩亘打包的衣物。他们在安静的白昼向西奔驰,穿过埋在大片积雪下的农地,绕过城镇边缘,镇里烟囱冒出的烟与灰白色天空融为一体。他们一直跑到深夜,穿过月光照耀的森林,爬上低矮多岩的山麓小丘,来到从北方的以西格蜿蜒流下的欧瑟河。他们在那里进食,睡了一会儿,天亮又起身继续沿欧瑟河往上游而去,穿越小丘陵,接近以西格山山脚。白皑皑的山头为雪遮盖,巍然耸立在前方看着他们奔驰,山的深处秘藏着掘之不尽的矿物、金属和艳丽珍贵的宝石。恪司是座商城,位于山脚下,欧瑟河流经城内,然后继续一路漫长的旅程直至入海。恪司西边林立着多岩崎岖的山峰和丘陵,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波浪与波浪之间形成蜿蜒的以西格隘口,通往俄伦星山。

他们在城镇边缘停下,摩亘变回原形,穿上胡堇先前代他披在肩上的厚重毛皮斗篷,背起竖琴和行囊。他站在那里等身旁那头壮硕的雪麟变回亥尔,但它只斜眼瞥着他,在逐渐向晚的午后天光里,那双眼睛似乎闪动着若隐若现的熟悉笑意。于是摩亘伸出手臂揽住它的脖子,脸在那冷冷的白毛上紧贴一会儿,然后转而拥抱胡堇。男孩轻声说:“找出是什么杀死了苏司,然后回来。你要回来。”

“我会的。”

摩亘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他沿河走进恪司,发现即使在隆冬此刻,城里的通衢大道依然挤满商人、猎人、工匠、矿工。这条路一直蜿蜒出城,通往山上,车轮碾得路上的积雪东一道、西一道。暮色中,路上逐渐安静下来,树木的形影也开始模糊。山势没挡住视线时,摩亘可以远远看见达南·以西格宅邸的暗色墙垣,墙上的锯齿线条仿佛由风、天候和不安的大地形塑而成。过了一会儿,他眼角瞥见一个男人走在他身旁,静得像个影子。

摩亘猛然停下脚步。那人身材高大,壮实如树,白色毛皮的帽兜下是灰金色头发和胡子,眼睛是松树的颜色。男人迅即开口:“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你是竖琴手吗?”

摩亘略微有些迟疑,那双绿眼温和有礼地看着他的脸。最后他终于开口,声音仍因漫长数月远离人群而有点沙哑:“不是。我在旅行。我想请达南·以西格收容我一夜,但我不知道——他的宅邸欢迎陌生人借宿吗?”

“隆冬时节,任何旅人都会受到欢迎。你是从欧斯特兰来的吗?”

“是的,从伊莱来。”

“狼王的窝……我自己也正要去哈特,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摩亘点点头。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脚下喀啦喀啦踩着破碎的硬雪块。那人深吸一口带有松树芬芳的空气,呼出一阵白雾,平稳地说道:“我见过亥尔一次。他乔装成卖毛皮和琥珀的商人来以西格,私下告诉我说是要找一个卖雪麟毛皮给商人的猎人,但我想他来也是因为好奇,想看看以西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