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灰烬落于干草之上(第3/31页)

忧虑的皱纹爬上了戴恩的面孔,他接过加拉德的斗篷和剑带,不自觉地挪了挪步子,仿佛不确定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他有过机会,但现在想要改主意显然已经迟了。拜亚伸出戴着骑马手套的手,按住加拉德的肩膀,靠到他耳旁。

“他喜欢攻击手臂和腿。”他压低声音说道,又回过头,瞥了瓦达一眼。他一如既往地紧锁双眉,但在他瞪视的目光中,流露出另外一些情绪。“他喜欢让对手溅血,直到他们迈不动脚步,举不起剑,然后才会了结对方的性命。他的动作比毒蛇还快,且通常都会攻击你的左侧,并且认为你也会这样做。”

加拉德点点头,许多右手持剑的人都会认为这是比较容易的攻击模式,但对于剑技大师而言,这却是一种令人感到奇怪的弱点。加雷斯·布伦和亨瑞·哈斯林都曾要他通过苦练以放弃战斗时过分倚重某一侧位。瓦达拖延战斗的风格也让他感到惊讶,他的导师们也都特别训诫过他,结束任何冲突,都应该选择最为快捷和干净的手段。

“谢谢。”加拉德应道。双颊凹陷的拜亚表情更加阴沉了,拜亚从不是个与人为善的人,除了年轻的伯恩哈之外,他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好感。在跟随加拉德前来的三个人之中,就属他最让加拉德感到惊讶,但他不但来了,而且明显是在关心他。

身穿绣金白外衣的瓦达站在广场中央,双拳抵在腰间,环视周围,大声命令道:“所有人都靠到墙边。”圣光之子和马夫们立刻服从命令,随之就是一阵马蹄铁敲击石板地面的声音。埃桑瓦和他的裁判者们却只是拉着马缰,站在原地。至高裁判者脸上泛起寒冰一般的怒意。瓦达又说了一遍:“让出中间的空地,年轻的达欧崔和我将要……”

“请原谅,最高领袖指挥官。”绰姆微一鞠躬,“因为您是裁决的参与者,您就不能作为仲裁者了。根据法律,至高裁判者也不能参与圣光裁决,而这里位阶仅次于您的就是我,所以,您是否许可……”瓦达瞪着他,然后大步走到卡什加旁边,双臂抱在胸前,煞有介事地用脚尖敲着地面,不耐烦地等待着。

加拉德叹息一声,看样子,今天的局势绝不会对他有利,他的朋友将与圣光之子中最有势力的人结为仇敌。当然,绰姆和至高裁判者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而他们之间的仇恨在今天肯定变得更深了。“小心他们。”他一边对伯恩哈说,一边朝牵着马簇拥在大门附近的裁判者们点点头。埃桑瓦的部下一直像保镖一样环绕着他,而且他们的手全都按在剑柄上。

“为什么?即使是埃桑瓦也不可能插手这件事,这有悖法律。”

加拉德很难抑制自己叹气的冲动。年轻的戴恩成为圣光之子的时间比他还要久,他的父亲杰夫拉·伯恩哈把一生都献给了圣光之子,但戴恩对圣光之子的了解似乎比他还要少。对于裁判者,法律就是他们所说的话。“小心盯着他们就是了。”

绰姆站到广场中心,将佩剑高举过头,剑刃与地面平行。与瓦达不同,他精确地念诵着典籍上书写的每一个字:“在圣光之下,我们聚集于此,见证圣光裁决,这属于所有圣光之子的神圣权力。圣光照耀在事实之上,在这里,圣光将使正义得以展现。非是律法允许的人,不得开口发言;妄加干涉之人,必立毙于当场。在这里,将生命奉献给圣光之人将在圣光的照耀下寻得正义,他所能借助的,只有自己臂膀的力量和圣光的意志。对决双方将在我站立之处,赤手相对。”他继续说着,让佩剑落到身侧。“他们的话语只能让对方听见。愿圣光帮助他们找到合适的言辞,能够避免一场流血,否则,一名圣光之子必将死于今日。他的名字将从我们的名册中被剔除,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将蒙受诅咒。一切均为圣光的意旨。”

绰姆说完,便走到广场的一侧,瓦达以被称作“猫舞于庭”的步伐走到广场中心,全身都散发着傲慢的意味。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言辞能阻止流血事件发生了,对他来说,战斗已经开始。加拉德走到绰姆面前。他比加拉德矮了一个头,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看着加拉德,似乎是对胜利充满了信心。他的微笑中满是藐视:“没什么话要说吗,孩子?当然,在剑技大师面前,你的脑袋在脖子上连一分钟也待不了。不过,在我杀死你以前,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最后一次看见那个婊子的时候,她还完整无缺。如果她已经死了,那我也会难过的。”他的笑纹更深了,里面掺杂着愉悦和轻蔑。“在我骑过的货色里面,她是最好的一个,我很想有一天能再骑她几次。”

赤灼的愤怒在加拉德胸中翻腾,但他还是背对瓦达,向远处走去。按照两位导师的传授,他用想象中的火焰烧尽自己的怒意。在愤怒中战斗,必将死于愤怒。当他走到年轻的伯恩哈身边时,已经进入了加雷斯和亨瑞所说的独一状态。他飘浮在虚空中,将伯恩哈举起的剑抽出鞘,稍稍弯曲的钢刃与他融为一体。

“他说了什么?”戴恩问,“你眼里都是杀气。”

拜亚抓住戴恩的胳膊,喃喃地说:“别打扰他。”

加拉德并没有被打扰,他能清楚地听到每一点鞍鞯皮革的摩擦声,马蹄对地面的敲击声。他能听见十尺外苍蝇发出的嗡嗡声,仿佛它们就在他的耳边盘旋,他几乎觉得自己能看见那些小虫翅膀的扇动。他已经和这些苍蝇、这片广场、身边的这两个人融为一体,这些全都是他的一部分,他不可能被自己打扰。

瓦达等到加拉德转过身,才走向广场的另一侧,抽出自己的武器,然后漂亮地让剑在左手转了一圈,又把剑抛在右手,同样炫目地转了一圈,才稳如磐石地双手将佩剑举到胸前,又以猫舞于庭的步伐向前走了过来。

加拉德举起自己的剑,迎了过去,完全没想过应该用怎样的步伐,只是让身体跟从自己的精神。虚空,就是这种状态。只有受过训练的眼睛才看得出来,他不是在简单地迈步行走;只有受过训练的眼睛才能发现他随着每一次心跳,保持着完美的平衡。瓦达获得这把苍鹭徽剑没有任何侥幸原因,五位对他进行评审的剑技大师一致同意授予他这个称号。当然,任何人想要获得此称号,都必须得到评审者的一致同意。另一个取得苍鹭徽剑的办法,就是在一对一的公平格斗中杀死此剑原来的主人。瓦达获得剑技大师头衔时,比现在的加拉德还要年轻。这没有关系,加拉德现在在意的并非是瓦达的死亡,他的意念不因任何事而粘滞,但他的目的就是瓦达的死亡,哪怕他要因此而收剑入身。他现在很愿意用自己的身体束缚住那把苍鹭徽剑,这是他将坦然面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