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复仇 Tea and Vengeance(第4/6页)

“没事。”罗根道。那个没脖子紧逼上来,或许有点太近了,他的矛尖就在一两尺之外晃动,罗根伸手就能抓住。好的。“老快艇是个硬手。”

“没错,那是我们追随他的原因。但那些在恐刹面前根本没用,他一败涂地,输得像条狗。恐刹留下他的命——如果你可以把那叫做命的话——为的是让我们引以为戒,之后他并没活多久。我们大多是当场屈膝的,大伙儿都要考虑老婆孩子,没必要做无谓抗争。山上还有些人坚持独立,包括拜月的疯子克鲁默克-埃-费尔和他的山民,以及另一些人,但并不多。即便他们在山里,贝斯奥德也计划讨伐。”黑趾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最好别让我动家伙,血九指。拜托,我只要你慢慢抬起左手。别耍那些花招,这样对大家都好。”

事已至此,只能摊牌。罗根左手的三根手指盘住剑柄,冰冷的金属顶着手掌。胖子的矛尖随之向前抖进了一些,瘦子则已放松警惕,自信罗根已成瓮中之鳖,将矛指向空中,并无戒备。罗根不知身后的两个处于何种状态,禁不住想回头看,但他按捺住这种冲动,目视前方。

“我向来敬你,九指,即便我们不是一伙。我与你毫无恩怨,但贝斯奥德一心想复仇,而我宣誓为他效命。”黑趾悲伤地直视他的眼睛,“不管怎么说,很遗憾是我。”

“是的,”罗根低声道,“很遗憾是你,”他从剑鞘中缓缓抽出剑,“不管怎么说。”他断然出手,将剑柄圆头朝黑趾的嘴狠狠撞去。沉暗金属撞碎了牙,老战士惨叫一声,向后跌翻马鞍,斧子飞出,“哐当”一声掉在路上。罗根在矛尖后几寸处抓住胖子的矛杆。

“快跑!”他朝魁大喊,但门徒只看着他,一个劲眨眼。没脖子使劲扯矛,差点将罗根挑落马下,但他紧紧抓牢不放。他在马镫上挺身而起,将剑高举过头。没脖子见状抽回一只手,眼睛圆睁,本能地向上格挡。说时迟那时快,罗根用尽全力挥剑斩下。

剑的锋利令他震惊。它将胖子的手自手肘齐齐斩断,陷进肩膀,切穿下面的毛皮和锁甲,直贯肚皮,几乎将人砍成两半。血雨喷洒道路,溅了罗根的马一脸。它只是普通坐骑,并非战马,受惊之下不由得团团打转,四处乱踢。罗根只能乖乖待在这该死的畜生上面。他用眼角余光看到巴亚兹在魁的坐骑屁股上狠拍一掌,马立刻飞也似跑了出去,门徒在马鞍上颠簸,他们的驮马一路奔驰在后。

一切都乱了套。畜生喘息着互相冲撞,金属叮当哐啷刮擦,还有咒骂呼喊。战场是他最熟悉、也最恐惧的地方。罗根的马四蹄离地狂跳,剧烈扭身,他用右手抓牢缰绳,左手在头顶疯狂舞剑——与其说御敌,不如说是恐吓。每一秒他都期待着长矛贯体的剧痛陡然袭来,然后脑袋猛然着地。

他看到魁和巴亚兹沿路飞奔,瘦子紧跟在后,腋下夹着长矛;他看到脸上淌血的黑趾摇晃起身,摸索斧子;他看到原在他身后的两个骑手竭力控制发狂的马,手中长矛一阵乱挥;他看到被自己劈开的尸体无力地从马鞍上缓缓滑下,血水冲刷着泥泞的路。

矛尖扎入后肩,罗根尖叫着被推挤向前,几乎越过马头。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脸朝地面,人还活着,他使劲一夹马肚,马立刻跑起来,蹄子扬起泥土飞到后面的人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换剑到右手,差点没握住缰绳摔地上。他耸耸肩,肩上伤口似无大碍,手臂仍然活动自如。

“我还活着,还活着。”道路在下方呼啸而过,风刺痛眼睛。他逐渐赶上瘦子——蒙布马蹄在泥地容易打滑,拖慢了速度。罗根用尽全力握紧剑柄,在敌人背后高举长剑。瘦子猛然回头,但为时已晚。剑重重砍在头盔上,金属相撞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留下一道极深的凹痕。瘦子四仰八叉摔出去,头在路上弹了下,一只脚仍卡在马镫上,接着他完全掉了下去,在草地上不断翻滚,手脚甩来甩去。失去主人的马继续疾驰,瞟了瞟经过的罗根。

“我还活着。”罗根回头一看。黑趾已回到马上,战斧高举过头,飞速追来,乱发逆风飘扬。另两个骑手跟他一道,也正促马飞奔,但离他尚有距离。罗根笑起来,或许他已脱离险境。快要冲进山谷底部的树林时,他回首朝黑趾挥剑。

“我没死!”他用最大音量叫喊,但他的马突然扬蹄,差点掀他下去。他用一只手死命抱住马脖子,这才没跌落。等他坐回马鞍,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一个严重问题。

若干树干横在路中央,较细的枝条尽数砍去,留下的粗枝被恶毒地锉成一个个尖刺,朝四面八方伸出。两个穿锁甲的亲锐在路障前端着长矛,做好了战斗准备。即便最娴熟的骑手也难以跨越这道路障,而罗根根本算不上是最娴熟的。巴亚兹和他的门徒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结论,他们双双立马在前,老人看上去有些茫然,年轻人除了怕还是怕。

罗根手摸剑柄,绝望地四望,他窥探树林,看是否另有道路,却发现了更多敌人。弓箭手。一个,两个,三个,缓缓从道路两旁走出,弯弓搭箭,拉紧了弦。

罗根想调转马头,但黑趾和他两个同伴一路小跑赶了上来。进退维谷。他们在离他几跨远的地方拉缰勒马,刚好停在罗根攻击范围外。他一耷肩膀,他们无路可逃了。黑趾侧身往地上啐了几口血:“好了,血九指,你没地儿逃了。”

“真有趣,”罗根嘀咕,低头看着沾满飞溅血点的灰色长剑,“过去我为贝斯奥德作战,与你作对;今日你为他作战,与我作对。看来咱俩永远不是一伙,而无论怎样,他都是赢家。真有趣。”

“是的,”黑趾血肉模糊的嘴含糊地说,“真有趣。”但没有一个人笑。黑趾及其手下亲锐面如死水,不带一丝表情。魁似乎快哭了。只有巴亚兹出于某种费解的原因,仍保持着一贯的好心态。“好了,九指,下马吧。贝斯奥德要抓活的,但若形势所迫,死的也行。下马!立刻!”

罗根盘算如果弃剑投降,下一步该如何逃脱。黑趾肯定不会再犯刚才的错误,鉴于他的行为,即便不被他们废掉膝盖,至少也会被踢个半死,然后像待宰小鸡一样全身上绑。罗根想象自己被推倒在乱石之上,周身缠了半里长的锁链,贝斯奥德微笑着从王座上看他,卡尔达和斯奎尔纵声大笑,或许还会尖酸地嘲讽。

罗根四下查看,只看到冰冷的箭头和矛尖,还有瞄准他的冰冷视线。在这个局促的地方,逃脱已无可能。

“好吧,你赢了。”罗根剑尖朝下扔掉剑。本以为它会扎进泥土,前后摇晃着立住,谁知它却直接倒下,“哐当”一声撞在地上。这一天就是这样,诸事不顺。他一条腿缓缓跨过马鞍,滑身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