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与复仇 Tea and Vengeance(第2/6页)

“只是一种植物。”魁重复,摇了摇头。罗根叹口气,揉揉发酸的眼睛。

“抱歉,九指师傅,我们打扰到你了?”

“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啊?”罗根摊手问,“谁关心没有功效的植物的名字?”

巴亚兹笑笑:“是个好论点。你来说说,马拉克斯,这有什么关系呢?”

“识为力之先。”门徒背道,师父好容易问到他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显然松了口气,“匠人施为需先识金,木工铸造需先识木,工欲善其事,必先识其材,后能毕其功。魔能既生异界,辄狂悖祸乱,下界之力可危也。故法师须以识调之,成高等技艺,一如匠人木工,先识而后动。识增一分,力长一成,穷尽万物,世事可为。所谓根乃树之本,识为力之先。”

“别跟我说这又是尤文斯《高等技艺的原理》?”

“正是开篇导语。”巴亚兹道。

“请原谅,虽然我在世上活了三十多年,但对发生的事却连一件都没参透。穷尽万物?世事可为?真是个艰巨任务。”

法师轻笑出声:“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真正理解一棵草都得穷毕生之力,而世界又在不断发展变化,所以我们各有专攻。”

“你专攻什么?”

“火,”巴亚兹兴致高昂地凝视火苗,火光在他的秃顶上跳动不止,“火,力量,意念。虽然钻研了无穷岁月,即便在自己的专攻领域,我仍是个初学者。学得越多,就会发现自己知道得越少。然而钻研本身就很值得,识为力之先。”

“也就是说你们法师只要积累足够的知识,就无所不能?”

巴亚兹皱皱眉:“这里还有限制和规则。”

“比如第一律法?”师父和门徒不约而同看向罗根,“禁止与魔鬼对话,我说的对吧?”魁显然忘了高烧时的胡话,此刻惊得嘴巴大张。巴亚兹只稍微眯了下眼睛,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怀疑。

“对,是的,你说得没错。”第一法师道,“禁止与异界直接接触,第一律法必须得到彻底执行,无一例外。第二律法同样如此。”

“啥?”

“禁止食人肉。”

罗根扬起一条眉:“你们巫师总搞些奇怪东西。”

巴亚兹笑道:“噢,你知道的还只是冰山一角。”他转向门徒,拿起一个褐色块根。“现在,马拉克斯·魁,能告诉我这个的名字吗?”

罗根哑然失笑。他知道这个。

“快点,快点,魁师傅,我们没有一晚上来耗。”

罗根觉得门徒太可怜,于是假装用木棍拨火,朝门徒靠,为了掩饰动作还咳嗽几声,趁机低语道:“乌鸦脚。”巴亚兹离他们较远,山风又在林间呼啸,法师无论如何听不到。

魁配合得很好。他继续盯着褐根,皱眉沉思。“是乌鸦脚?”他试探道。

巴亚兹扬起一边眉毛:“对啊,是的,就是。回答得好,马拉克斯,你能告诉我它的用途吗?”

罗根再次咳嗽。“伤口。”他一边低语一边漫不经心地望向树丛,用一只手掩嘴。他或许对植物知之甚少,但说到伤口,绝对经验丰富。

“我认为它有助于治疗伤口。”魁缓缓回答。

“很好,魁师傅。这的确是乌鸦脚,它也的确有助于疗伤。我很高兴看到我们终于有了点进展。”他清清嗓子,“不过,你竟会说出这个名字,着实让我惊奇。只有群山以北的人才管它叫乌鸦脚,我确信我从未教过你这个名字。我不禁猜想你是不是认识那地方的人呢?”他瞥了罗根一眼。“可否考虑学魔法,九指师傅?”他再次眯眼看向魁,“我正好空缺一个门徒。”

马拉克斯耷拉下头:“对不起,巴亚兹师父。”

“你的确应该道歉。或许你可为我们刷碗,那个更能发挥你的才能。”

魁不情愿地抖掉毯子,收起几个脏碗,慢吞吞地穿越灌木丛向小溪走去。巴亚兹朝架在火堆上的锅弯下腰,把一些干叶加入冒泡的水里。跃动的火光点亮了他的脸后侧,水雾氤氲在秃顶周围。他看起来驾轻就熟。

“这是什么东西?”罗根边问边去够自己的烟斗。“咒语?药剂?高等技艺的杰作?”

“这是茶。”

“呃?”

“某些植物的叶子,用沸水煮开后喝。在古尔库,它被看作是高级奢侈品。”他把热茶倒入杯中,“尝尝?”

罗根半信半疑地嗅嗅:“一股脚臭味儿。”

“随你便,”巴亚兹摇摇头,重新在火堆边坐下,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你错过了大自然给人类最好的馈赠之一。”他抿了一小口,满足地咂嘴。“一杯好茶能平和心情,振作精神,弥补所有坏事。”

罗根将一块查加压进烟锅:“头上被人砍一斧呢?”

“算是例外之一,”巴亚兹笑着承认,“告诉我,九指师傅,你跟贝斯奥德到底有什么恩怨?你不是曾为他多次出战吗?为何生出这么大嫌隙?”

罗根正吸烟斗,他顿了一下,吐出一口烟。“原因很多。”罗根生硬地说。伤疤没有愈合,他不喜欢任何人去揭。

“噢,原因很多。”巴亚兹低头看着手中茶杯,“在你的方面是什么原因?你们彼此的争执难道没让双方两败俱伤吗?”

“或许吧。”

“但你情愿等待机会。”

“我必须如此。”

“呃,对一个北方人来说,你很有耐心。”

罗根想到贝斯奥德,想到他令人作呕的儿子们,想到他们为满足野心杀的那些好人,也想到自己为他们杀的人。他想到山卡,想到自己的家,想到海边村庄的废墟,想到所有死去的朋友。他吮吸牙齿,凝视火堆。

“我曾经有仇必报,结果却是无限循环。复仇令人快意,却也很奢侈。它填不饱肚子,挡不了雨。与敌人斗,我需要朋友做后盾,但我失掉了所有朋友。你必须现实一点,很长时间以来,我的愿望只剩下每天还活着。”

巴亚兹大笑,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闪烁。“为何发笑?”罗根边问边把烟斗递过去。

“无意冒犯,但你真是给了我一个接一个惊喜,每每出乎我意料。你是个谜。”

“我?”

“哦,是的!血九指。”他轻声低语,睁大双眼,“你一直背负着这样一个恶名,我的朋友,他们都在讲述你的故事!你的名号!为什么?因为母亲要拿来吓唬小孩!”罗根没接口,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巴亚兹缓缓吸烟,吐出长长的烟圈。“我在想卡尔达王子登门那天的事。”

罗根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尽量不去想他。”

“我也一样。我感兴趣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