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十七 李斯列传第二十七(第4/6页)

所以申不害曾说过:“拥有天下的人而不能为所欲为,这就叫做把天下当作自身的枷锁。”没有别的原因,因为他不能对臣下督察责罚,反而让自己为天下百姓操劳,就像尧和禹那样,所以才说他是拿天下当作“枷锁”。不能讲求申不害、韩非的高明法术,采取督察责罚的措施,专让天下人来顺从自己,却偏要劳苦身心,为百姓牺牲自己,这就是百姓的奴仆,不是统治天下的人,又有什么可贵呢?让别人为自己效命,那么自己尊贵而别人低贱;让自己为别人效命,那么别人尊贵而自己低贱。所以替别人效命的人低贱,让别人共同为自己效命的人就尊贵,从古到今,没有不是这样的!自古以来之所以尊重贤能的人,是因为他们尊贵;而所以蔑视无能的人,是因为他们卑贱。而尧和禹,是让自己效命于天下的人,如果随着世俗去尊重他们,那就失去之所以尊重贤人的用意了啊!可以说是荒谬到极点了。说他们把天下当作“枷锁”,不也很恰当吗?这就是他们不能督察责罚的过失啊!

所以韩非子说:“慈祥的母亲会有败家子,而严厉的主家却没有强悍的奴隶。”为什么呢?是能严加惩罚的必然结果。所以商鞅订立这样的法令,处罚把灰烬倒在道路上的人。丢弃灰烬,是小罪,却要受刑,是重罚。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严厉地督察轻微的罪过。罪轻尚且要重罚,何况有了重罪呢?所以百姓是不敢犯法的。因此韩非子说过“几尺长的绸布,一般人见了就不会放弃它,可是百镒黄金在地,连盗跖也不敢夺取”的话。这并不是一般的人心贪,几尺绸布的利益大,而盗跖的欲望淡薄;也不是因为盗跖那样的行为,是轻视百镒黄金的重利。因为只要一夺取,随手就会受刑,所以盗跖也不敢夺取上百镒的黄金。刑罚如果不坚决执行,那么一般人就不会放弃捞取几尺绸布的小利。因此五丈高的城墙,楼季却不敢轻易攀越;泰山高几百丈,可是跛脚的母羊也能放牧到泰山顶上。楼季视五丈高度为难,难道跛脚的母羊却以几百丈的高度为易吗?因为城墙陡峭而泰山平缓,形势不同。明主圣王之所以能够长久处在尊贵的地位上,长期掌握重大权势,而且独自垄断天下利益的原因,并不是有别的特殊办法,只因能专断独行,精于督责,务必重罚,所以天下人就不敢犯法。如果不实行使天下人不犯法的措施,却仿效慈母败子的办法,就是没有理解圣人的理论了。既然不能实行圣人治理天下的办法,那么除了为天下人所役外还能干什么呢?岂不悲哀吗!

再说节俭仁义的人在朝廷任职,荒诞放肆的音乐就要中止了;敢于劝说论理的臣子在身边参议,那么散漫的思想就得到约束;烈士死节的行为在社会上显扬,那么淫逸的娱乐就要废弃了。所以贤明君主能排斥这三种人,而独揽统治大权来制约从属的臣子,建立那严明的法制,所以他身份尊贵,权势盛大。凡是贤明的君主,必将能够背叛世情,改变民俗,使它们顺从自己。废弃他所厌恶的,扶植他所喜爱的,因此他活着就能拥有尊贵的权势,死后就能获得贤明的谥号。因此贤明的君主能够独断专行,权力就不旁落到臣下手里。然后他就能够杜绝仁义的途径,掩盖游说的嘴巴,困扰烈士死节的行为,闭塞和蒙蔽耳聪目明的人,一切凭个人见闻行事。所以,行动上不能用仁义烈士的行为动摇他,思想上不能用谏说激争的言语说服他。因此他能公开独行恣意放纵的心志,而没有人敢违背他。如此然后才可以说是明白了申不害、韩非的权术,并学会了商鞅的法制。法制精通,权术明了,而天下混乱的,是没有听说过的事!所以说“三王之道,简约而容易把握”,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够这样去做。如此就可以说认真实行督察责罚了,那么臣下就没有异心;臣下没有异心,天下就自然安定;天下安定,那么君主就有尊严;君主尊严,那么督察责罚必然确定;督察责罚确定,那么事事便能如愿以偿;事事如愿以偿,那么国家就富强;国家富强了,那么君主就会丰足快乐。所以只要采取督察责罚的措施,那么所想到的就没有办不到的了。群臣百姓想要补救自己的过失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图谋叛乱呢?如此就是全面掌握了帝王的统治术,并可以说是能明确君臣之间的权术了。即使申不害、韩非再生,也是不能超过的。

上书禀奏后,二世皇帝很是高兴。从此施行督察责罚更严厉了。向人民抽税最重的,才算是贤明的官吏。二世皇帝说:“如此才可以说是能实施督察责罚了!”路上行人,有半数是受刑的,死尸每天堆积在街市上。杀人多的就是忠臣。二世皇帝说:“如此才真可以说是能实行督察责罚了!”

当初,赵高担任郎中令,杀害的人和报私仇的事很多,恐怕大臣们在入朝奏事时揭露自己,就劝谏二世皇帝说:“天子之所以尊贵,仅是由于群臣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不能见到他的容貌,所以称为‘朕’。而且陛下年纪还轻,未必什么事情都懂,现在坐在朝廷上,如果对惩罚或奖赏有处理不妥的地方,就会在大臣们面前暴露短处,那就不能向天下人显示您的神圣、明智了。陛下姑且拱手深居宫中,跟我以及宫中侍奉陛下的几个熟悉法令的人在一起,等待大臣们把公事呈奏上来,然后再研究办理。如此一来,大臣们就不敢再上奏那些混淆是非的事情,天下的人就都会称颂陛下是神圣的君主了。”二世皇帝采纳了赵高的意见,就不坐在朝廷上接见大臣,而深居宫中。赵高常常侍候左右执政,政事都由赵高决定。

赵高听说李斯想要进奏言论,就去见丞相说:“函谷关以东地区盗贼纷起,如今皇上却加紧增派劳役修建阿房宫,搜集名狗骏马这类没有用处的玩物。臣想要谏止,只不过地位卑贱。这其实是您丞相的事,您为什么不进谏呢?”李斯说:“本来呀,我早就想说了。可是现在皇上不坐在朝廷上,皇上住在深宫里,我有要说的话,无法传达。想要进见,又没机会。”赵高说:“您如果真要进谏的话,请允许我趁皇帝有空的时候告诉您。”于是赵高就趁二世皇帝正在欢宴娱乐,宫中美女在面前侍候的时候,派人告诉丞相说:“皇上正有空闲,您可以来禀奏事情。”李斯于是来宫门求见,这样一连三次。二世皇帝发怒说:“我平常有空闲的日子,丞相不来。我正在私宴娱乐的时候,丞相就来请示事情。丞相难道是瞧不起我吗?还是故意难为我呢?”赵高趁机说:“这样就危险了!沙丘的阴谋,丞相参与了。现在陛下已经立为皇帝,可是丞相并没有更加尊贵,这样他内心也希望割地封王了!而且陛下不问我,我也不敢说。丞相的儿子李由担任三川郡守,楚地盗贼陈胜等人都是丞相邻县的居民,所以楚地盗贼公开横行,经过三川郡的时候,李由只是守城,却不肯出击。我赵高听说他们之间互相有文件往来,因为还没有得到那确切情况,所以不敢来告知陛下。况且丞相处在宫外,权势比陛下还重。”二世皇帝认为赵高所说是对的。他想要惩办丞相,又恐怕赵高所说的不够确切,于是就派人去调查三川郡守李由和盗贼勾结的情况。李斯听到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