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十九 范雎蔡泽列传第十九(第2/4页)

客卿范雎又游说秦昭王道:“秦国、韩国的地形,互相交错着,好像刺绣一样。秦国因韩国的存在,好像树木有蛀虫,人体有心腹的疾病一样。天下没有变化也就罢了,天下如果有变化,那成为秦国祸患的还有哪一个比韩国更大的呢?大王不如收服韩国。”秦昭王说:“我本来就想收服韩国,但韩国不听从,对它该怎么办?”范雎回答说:“韩国怎能不听从呢?大王出兵攻打荥阳,那么巩邑和成皋的道路就不通了;向北切断太行山的通道,那么上党的军队就不能南下。大王一起兵攻打荥阳,那么韩国就会一分为三。韩国眼看必然灭亡,怎能不听从呢?如果韩国听从了,那么称霸的大业就可以考虑了。”秦王说:“好。”便要打发使者到韩国。

范雎日益亲近秦王,又被宠幸和任用几年了,便找机会游说秦王道:“我在山东时,只听说齐国有田文,没听说齐国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没听说秦国有秦王。独揽国家大权才叫作王,能够兴利除害才叫作王,有控制死生的威势才叫作王。现在太后独断独行,不顾后果;穰侯出使国外,不报告大王;华阳君、泾阳君等人对刑罚毫无顾忌;高陵君任免官吏不向大王请示。四种权贵具备,而国家不危亡的,是未曾有过的事。在这四种权贵之下,就是所谓没有国王。这样那么政权怎能不旁落,政令怎能由大王发出呢?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就是对内巩固自己的威信,对外重视自己的权力。穰侯出使时挟持大王的威权,对各诸侯国发号施令,在天下缔结盟约,征伐敌国,没有谁敢不听从。战争胜利,攻有所得,那么利益就归于陶县,国家一垮台就归罪于各诸侯国;战争失败就跟百姓结下怨仇,而灾祸归于国家。有首诗说:‘果实太多就会压折树枝,压折树枝就会伤害果树的主干;扩大了都城就会危害他的国家,尊崇了他的臣子就会使他的君主卑微。’崔杼、淖齿掌管齐国的时候,崔杼射伤齐庄公的大腿,淖齿抽掉闵王的筋骨,把他悬挂在庙堂的横梁上,很快就死了。李兑掌管赵国的时候,把主父囚禁在沙丘,百天后就饿死了。现在我听说秦太后和穰侯当权,高陵君、华阳君和泾阳君辅佐他们,终究会取代秦王,这些人也是淖齿、李兑的同类。再说夏、商、周三代之所以灭亡的原因,就是因为君主把政权完全授予臣下,自己放任喝酒,骑马打猎,不理政事。他所授权的人,嫉妒贤能的人,凌驾下属,蒙蔽主上,以便达到他们的个人目的,他们不替君主着想,而君主又不能觉察、醒悟,所以丧失了他的国家。现在从一般官吏到各大官吏,下到大王左右的侍从,没有不是相国的人的。眼看大王在朝廷很孤立,我私下替大王害怕,千秋万代以后,占有秦国的恐怕不是大王的子孙了。”秦昭王听了这话大为恐惧,说:“好。”于是废弃了太后,把穰侯、高陵君、华阳君和泾阳君驱逐到关外。秦王就任命范雎作宰相,收回穰侯的相印,让他回到陶县去,于是让县官提供车子和牛马以便搬家。车辆有一千多。到了关口,关上的官吏检查他的宝物,宝物珍品比王室还多。秦昭王把应城封给范雎,号称应侯。当这个时候,是秦昭王四十一年。

范雎已经担任秦国的宰相,秦国人称他为张禄,但魏国人不知道,以为范雎已经死去很久了。魏国听说秦国将向东征伐韩国、魏国,魏国就派须贾到秦国。范雎听说这回事,就秘密出发,穿着破衣,抄小路到宾馆,会见须贾。须贾一见到他就惊奇地说:“范叔原来平安无事啊!”范雎说:“是。”须贾笑着说:“范叔是来游说秦国的吗?”范雎说:“不是。我范雎前些日子得罪了魏国的宰相,所以逃亡到这里,怎敢来游说呢?”须贾说:“现在范叔做什么事?”范雎说:“我做人家的雇工。”须贾心里哀怜他,就留他跟自己座谈吃喝,说:“范叔竟贫寒到这样啊!”就拿出自己的一件厚绸袍子来送给他。须贾趁机问道:“秦国宰相张先生,您了解他吗?我听说他受秦王宠幸,天下的事情都由宰相先生决定,现在我的事情的取舍在于张先生。您小子可有朋友熟悉宰相先生的吗?”范雎说:“我的主人翁熟悉他。就是我也能够拜见他,我范雎愿意替您引见张先生。”须贾说:“我的马病了,车轴断了,如果没有四匹马拉的大车,我就决不出门。”范雎说:“我愿意替您向我的主人翁借用四匹马拉的大车。”

范雎回去带来四匹马拉的大车,自己给须贾驾车,进入秦国宰相府。相府里的人望见了,有认识他的都回避躲开。须贾觉得奇怪。到了宰相住所门口,范雎对须贾说:“您等着我,我替您先进去向宰相先生通报。”须贾在门口等着,停车很久,问看门的人说:“范叔还不出来,为什么呢?”看门的人说:“这里没有范叔。”须贾说:“就是刚才同我一道坐车进来的。”看门的人说:“那是我们的宰相张先生。”须贾大吃一惊,自己知道受骗了,就袒露上身,用膝盖跪着走,通过看门的人认罪求情。这时范雎坐在华丽的帷幕中,侍从的人很多,接见了须贾。须贾磕头,声称死罪,说:“我须贾没想到您能自己达到青云之上,我不敢再读天下的书,不敢再参与天下的大事。我须贾犯了该烹煮的死罪,请求独自隔离到胡貉少数民族地区,是死是活,唯您之命是从。”范雎说:“你的罪过有多少?”须贾说:“拔下我的头发相连续,还没有我的罪过深长。”范雎说:“你的罪状有三条罢了。从前楚庄王的时候,申包胥替楚国击退了吴军,楚王把荆地五千户封赏给他,申包胥辞谢不肯接受,因为他祖宗的坟墓寄托在荆地。如今我范雎的祖宗坟墓也在魏国,您从前以为我对外私通齐国,因而在魏齐面前说我的坏话,这是您的第一条罪状。当时魏齐使我在厕所里遭受侮辱,您不制止,这是第二条罪状。又在醉后往我身上撒尿,您是多么的忍心啊!罪状三条了。然而您之所以免死,是因为一件厚绸袍子还有恋恋不舍的老朋友的情意,所以我放过您。”须贾就谢恩告别。范雎进宫向秦昭王报告了这件事,然后让须贾回去。须贾向范雎辞别,范雎大摆筵席,把各国使者都请来,跟他们一起坐在大堂上,酒菜非常丰盛。而让须贾坐在堂下,把一盆料豆放在他面前,让两个受过黥刑的囚徒夹着他,像喂马一样地喂他。范雎数落他说:“替我告诉魏王,赶快拿魏齐的头来!不然的话,我将要屠杀大梁。”须贾回去,把这些话告诉了魏齐,魏齐恐惧,逃跑到赵国,躲藏在平原君家里。范雎担任宰相以后,王稽对范雎说:“事情有不能预料的三种,有无可奈何的也是三种。君王一旦去世,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一种情况。您突然死去,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二种情况。假使我突死去,这是事情不能预料的第三种情况。君王一旦去世,您尽管对我感到遗憾,也无可奈何。您突然死去,您尽管对我感到遗憾,也无可奈何。假使我突然死去,你尽管对我感到遗憾,也无可奈何。”范雎不高兴,就进宫对秦昭王陈言道:“如果不是王稽的忠心,没有谁能把我接纳到函谷关,如果不是大王这样贤明圣哲,没有谁能重视我。现在我的官职达到了宰相,爵位排在列侯,王稽的官职还停留在一名谒者之上,这不是他接纳我的本意。”秦昭王召见王稽,任命他作河东郡守,三年之内不用上报。又任命郑安平,秦昭王用他作将军。范雎这时散发家里的财物,都用来施舍给处于困苦境况的人。对于一饭之恩的人一定报答,对于怒目相视的怨仇一定报复。范雎担任宰相两年。秦昭王四十二年,向东征伐韩国的少曲、高平,拔取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