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先锋派已死1950年后的艺术(第3/9页)

但是在另外一面,创作力的光辉却在共产党政权下的东欧大放光彩,至少在强调正统的禁锢稍有放松之际便立即光芒四射。波兰、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的电影界,在此之前,即使在本国也默默无闻,自50年代末期开始,却出人意料突然遍地开花,有段时期甚至成为奇片的重要来源之一。一个如电影这般依赖政府资金的艺术,竟然能在共产党政权之下卓有成就,实在比文学创作的表现更让人惊讶。因为文学作品,可以私下写就“藏之柜底”,或写给圈中密友传阅。[18] 事实上,多名共产党国家的作家即在国际上享有殊荣——尽管当初他们执笔之初,设定的读者群也许甚小——包括民主德国,以及60年代的匈牙利。民主德国产生的文学人才,远比富庶的联邦德国为多;匈牙利的作品直到1968年后,才通过国内外的移民流动而传到西方。

这些人才有一项共同条件,是发达市场经济的作家及电影人少有的,更是西方戏剧工作者梦寐以求的理想,即一种被公众需要的感觉(美英两国的戏剧工作者,从30年代开始,就染有政治激进主义的癖好)。事实上,在没有真正的政治民主及新闻自由的情况下,也唯有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才能为老百姓——至少为其中受过教育者——表达心声。这一类感受,并不限于共产党国家的艺术家,同样也出现于那些知识分子也与当前政治制度不和,虽然并非毫无限制却多少可以公开畅所欲言的国家里面。以南非为例,便因种族隔离制度的刺激,使得反对者当中产生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这是这块土地上前所未有的现象。50年代中,墨西哥以南拉丁美洲的多数知识分子,一生中恐怕也都曾经历过某段时期成为政治难民的日子。他们对西半球这一地区的文化贡献,自是不容忽略;土耳其知识分子的情况亦然。

然而,某些艺术在东欧开花吐蕊,其中意义,并不仅限于在政府的容忍下扮演反对角色。年轻的艺术家们,事实上是受到希望之火的激扬;他们希望在战争的恐怖岁月终于过去之后,自己的国家能够步入一个新纪元。他们当中某些人——虽然如今再不愿提起——当初甚至真正感觉到青春之帆,正在理想国的清风下饱满颤动,至少战后初年如此。少数几位,甚至一直受到所处时代的激励,例如第一位引起外面世界注意的阿尔巴尼亚作家卡达瑞(Ismail Kadaré,1930— ),与其说他是霍查(Enver Hoxha)治下强硬派政权的传声筒,不如说是这个小小山国的代言人,为它在世界上第一次赢得一席之地(卡达瑞后于1990年移居外国)。但是大多数人,却很快走上程度不一的反对之路。不过反对归反对,在这个政治系统二元相对的世界,他们却也常常拒绝了眼前唯一的另一条路——不论是穿过联邦德国边界出奔,或是通过“自由欧洲电台”(Radio Free Europe)的广播,都非他们所愿。即使在如波兰之类的国家,纵使当前政权已经遭到全面反对,但是除了年轻人外,一般人对本国自1945年来的一段历史清楚至极,所以他们知道在宣传家不是黑便是白的两极对比中,还有那深浅浓淡不同的灰色地带。这份对现实无奈的辨识能力,使得捷克导演瓦伊达(Andrzej Wajda,1926— )的影片增添了一份悲剧色彩。60年代30余岁的捷克导演,以及民主德国作家沃尔夫(Christa Wolf,1929— )、穆勒(Hein er Mül l er,1929— )等人的作品,那种暧昧难明的气氛,便是因为他们的梦虽已碎,却始终不能忘却。

一个奇怪的现象却是,在社会主义第二世界及第三世界的某些地区,艺术家和知识分子往往享有极大的尊荣,并比一般民众拥有较好的生活条件及某些特殊权利。在社会主义国家里,他们甚至可能位列国中最富裕的一群,并享有出国的权利,有时甚至有机会接触国外文学。在各个第三世界国家里,身为知识分子,甚或艺术家,却是国家的代表。拉丁美洲首屈一指的优秀作家们,不论其政治立场如何,几乎一律有外放出使的机会,尤以巴黎为最理想的地点,联合国教育科学文化组织(UNESCO)的总部在此,但凡有意的国家,都可以派驻好几名人员,来到这人文风流的“左岸”(Left Bank)咖啡胜地。而大学教授,也有加入政府组阁的指望,其中又以经济部门为首选。80年代艺术界人士纷纷艺而优则仕,摇身一变成为总统候选人,真的登上总统宝座的现象似乎最近才有(例如秘鲁某位小说家即出马竞选;而共产党下台后的捷克和立陶宛总统大位,则真的由文人出任),事实上早在几代以前,在欧洲、非洲两洲某些新生国家即已有过先例。它们往往将尊位荣衔,授予本国少数几位能在国外享有大名的杰出公民——多半是钢琴演奏家,例如1918年的波兰;或法文诗人,例如塞内加尔;或舞蹈家,例如几内亚。但是反过来,大多数发达西方国家的小说家、戏剧家、诗人、音乐家等艺术人士,则往往与政治完全扯不上关系,甚至连他们当中具有理性倾向者亦然。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文化部门的职位,例如法国、西班牙两国文化部长一职,即由作家马尔罗(André Malraux)和森普隆(Jorge Semprún)分别出任。

在这个空前繁荣富裕的时代,投注于艺术的公私资金自然远胜以往。甚至过去从来不甚积极照顾艺术的英国政府,80年代后期也以极大手笔,在艺术项目上足足花去10亿多英镑,相形之下,它在1939年却只有90万英镑的艺术类支出(BritainAn Official Handbook ,1961,p.222;1990,p.426)。至于私人赞助的比重则较低,只有美国例外。在财务优惠的鼓励下,美国的亿万富豪热心捐助教育、学术、文化,出手比世上任何一处都为大方。这一方面是出于对生活中更高层次事物的真心喜爱,尤其是那些白手起家,第一代的企业大亨,另一方面,也因为美国社会缺乏正式的社会等级,能够有一点文化世家贵族的地位,总是聊胜于无了。于是这些大手笔的艺术豪客们,不但纷纷将自己的收藏品捐献给国家或市立艺术馆(这是过去的老做法),更竞相成立以自己命名的展览场地,至少也在已有的博物馆内,拥有一处自己的画廊。而其中的艺术品,则根据拥有者或捐献者规定的形式展出。

至于艺术市场,从50年代起,更发现将近半世纪之久的不景气已经解套。艺术品的价格,尤其是法国印象派、后期印象派以及近世最出名的早期巴黎现代画派(modernism)的作品,开始暴涨直达天价。直到70年代时,国际艺术品市场的重心,首次由伦敦转至纽约。此时国际艺术品市场的价位,已与《帝国的年代》一书中记录的时代的最高纪录相等,进入80年代疯狂暴涨的市场,更屡破纪录一路狂升。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作品的价格,于1975—1989年15年之间,暴涨了23倍(Sotheby,1992)。不过从此开始,艺术品市场的面貌已经再不能与过去等同。不错,有钱人依然继续收藏——一般来说,世禄旧家的银子,偏爱老一辈大师的珍品;而新出炉的富贵人,则追逐新奇的名作。不过时至今日,越来越多的人是为了投资而购买艺术品,与过去竞购金矿股份是同一动机。“英国铁路养老基金”(the British Rail Pensions Fund),就在艺术品上大赚几笔(听从了最佳的建议)。像这样一个出购对象,当然不能视为艺术品的爱好者。而最能凸显80年代末期艺术品交易特色的一宗买卖,则首推澳大利亚西部一名暴富的大亨,以3100万英镑的价钱,购得一张梵高(Van Gogh)作品。购买艺术品的一大部分资金是由拍卖单位借贷,双方自然都希望价钱可以继续上涨,这样,不但作为银行贷款抵押品时的身价可以更高,经纪人也可从中获得更丰厚的利润。结果,两方都大失所望:珀斯(Perth)的邦德先生(Bond)落得破产下场,投机风造成的艺术品市场景气,也于90年代初期全面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