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先锋派已死1950年后的艺术(第2/9页)

艺术重心由欧洲远移,在另一项绝对视觉艺术上,也就是建筑上,表现更为显著。我们在前面已经看见,现代派建筑艺术于两次大战之间甚少建树;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国际派”才声名大噪,在美国达到巅峰,在这里出现的作品最大又最多,而且还更上一层楼,主要是通过美国于70年代在世界各地密如蛛网般的连锁酒店,向全球输出它仿佛梦幻宫殿的奇特形式,为仆仆风尘的高级经理及络绎于途的游客提供服务。通常这种典型的美式设计,一眼即可认出,因为它入门处一定有一间大厅,或宛如一处大温室的通道,里面花木扶疏,流水潺潺,并有室内或室外型的透明电梯上下载客,只见随处都是玻璃,满眼都是剧院式的照明。这样的设计,是为20世纪后期的资产阶级所建;正如传统的标准歌剧院建筑,是为19世纪的资产阶级而造一般。可是现代派流风所及,不止美国一地,在别处也可见到其知名的建筑:柯比西耶在印度建起了一整座都城昌迪加尔(Chandigarh);巴西的尼迈耶尔(Oscar Niemeyer,1907— )也有类似伟业——新首都巴西利亚(Brasilia)。至于现代派潮流中最美丽的艺术品(也是由公家委托而非私人投资兴建),大概首推墨西哥城内的国立人类学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nthropology,1964)。

而原有的艺术中心欧洲,显然在战火煎熬下露出疲态。只有意大利一地,在反法西斯自我解放的精神鼓舞下(多由共产党领导),掀起一股文化上的复兴,持续了10年左右,并通过意大利“新写实”(neo-realism)电影,在国际上留下其冲击的印痕。至于法国视觉艺术,此时已不复具有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巴黎派的盛名,其实就连两次世界大战间的光彩,也不过是1914年前霞光的余晖罢了。法国小说家的名气,也多建立在理性而非文采本身上:不是徒然玩弄技巧,例如50年代和60年代的新小说(nouveau roman),就是像萨特那种非小说性质的作者,以其丰富的创造性作品闻名。1945年之后法国从事纯文学的“严肃”小说家们,一直到70年代,有哪一位在国际文坛上获得声名?大概一位也没有吧。相形之下,英国的艺术界就活跃多了,其最大的成就可能要属伦敦于1950年后转型为世界乐坛及舞台的主要表演场地之一。此外,英国也出了几名前卫建筑家,他们凭着大胆创新的作品,在海外,例如巴黎、德国斯图加特(Stuttgart),闯出比在国内更大的名气。然而,虽说战后英国在西欧艺坛所占的地位比战前高几分,可是它向来最擅长的文学成就却不甚突出。即以诗而论,小小的爱尔兰在战后的表现,就可胜过英国而有余。至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以其丰富的资源与其艺术成就相比,或者说,拿它辉煌的魏玛时代,与今天的波恩相比,反差可谓惊人。这种令人失望的表现,不能只用希特勒12年统治留下的创伤一味搪塞。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战后50年的岁月里,联邦德国文坛上最活跃的几名才子[策兰(Celan)、格拉斯(Grass),以及由民主德国来的众多新秀],都不是联邦德国本地出生,却来自更向东去的几处地方。

众所周知,德国,在1945—1990年间陷于分裂状态。两德之间的强烈对比,却反映出高雅文化流向的奇特一面——一边是积极实行民主自由、市场经济、西方性格的联邦德国;另一方则是教科书上的标准实例,典型的共产党中央集权。但是在共产党政权之下,它反而花叶繁茂(至少在某些时期如此)。不过这种现象,显然并不能应用于所有艺术项目,当然也不会出现在某些国家。

更有甚者,艺术既然由官方赞助,可供艺术家选择发挥的空间自然因而缩小。空旷的广场,矗立着一排又一排“新维多利亚式”的建筑物——一提及此,莫斯科的斯摩棱斯克广场(Smolensk Square)便马上映入我们脑海中——这种50年代的标准风格,有一天也许会有人欣赏,可是对建筑这门艺术究竟有何贡献,恐怕只有留待将来评定吧。不过另一方面,我们也得承认,在某些国家里,当地共产党政府对文化活动的补助极多,出手甚为大方,显然对艺术恩惠良多。80年代西方的前卫歌剧导演,便是自东柏林罗致的人才,这应该不是没有缘故吧。

而苏联呢,则一直保持着化外之地的状态,与1917年以前的那段辉煌岁月相比,实在今非昔比,甚至连1920年前后的动乱时代也不如。只有诗坛例外,因为唯有诗,是最可以在私下进行的一项艺术;而且也唯有靠诗,伟大的俄罗斯传统,才能在1917年后继续保持——阿赫玛托娃(Akhmatova,1889—1966)、茨维塔耶娃(Tsvetayeva,1892—1941)、帕斯捷尔纳克(Pasternak,1890—1960)、勃洛克(Blok,1890—1921)、马雅可夫斯基(Mayakovsky,1893—1930)、布罗斯基(Brodsky,1940— )、沃兹涅先斯基(Voznesensky,1933— )、阿赫玛杜琳娜(Akhmadulina,1937— )。而苏联的视觉艺术,却因受意识形态、美学、制度等多方面的严格限制,再加上长期与外隔绝,受到极大伤害。狂热的文化民族主义之风,于勃列日涅夫时期在苏联部分地区开始兴起,例如索尔仁尼琴所表现的正统及崇尚斯拉夫风格,以及帕拉加诺夫(Sergei Paradjanov,1924— )电影中所传达的亚美尼亚中古神秘主义气息等。其中原因,即在艺术家无路可走,他们既然反对政府及党标榜的一切事物(正如许多知识分子一样),便只有向本土的保守风格吸取传统。更有甚者,苏联的知识阶层,不但完全隔离于政府体系之外,与苏联一般平民大众也格格不入。后者接受了共产党统治的合法地位,并调整自己,默默配合这个他们唯一所知的生活方式;而事实上在60年代和70年代,他们的生活可以说有着长足进步。知识分子憎恨统治者,鄙视被统治者,即使在他们讴歌农民,将理想化的俄罗斯精神寄寓在苏联农民形象上时也不例外(例如那些“新尚斯拉夫派”)。其实,他们理想中的农民化身早就不存在了。对于富有创意的艺术工作者而言,这实在不是理想的创作氛围;矛盾的是,一旦加诸知识活动的高压禁锢销蚀崩散,却反使种种创作才情萌动。极可能以20世纪伟大文学家盛名传世的索尔仁尼琴,却还得写小说来谆谆教诲——《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A Dayin the Life of Ivan Denisovich )、《癌病房》(The Cancer Ward )等等——正因为他还不能自由说教、随意批判历史与现实。

至于共产党中国,10年动乱,中国的中等和高等教育等于完全停滞,西洋古典音乐及其他各类音乐活动也全面停止(有时甚至将乐器破坏殆尽)。全国的影剧剧目,也削减得只剩下数部政治意识“正确”的样板戏,一再重复上演(由伟大舵手的妻子,曾是上海二流明星的江青亲自挑选编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