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文化革命(第2/9页)

随着法律限制日益减少,一些原本被列入禁止的行为,如今实行起来自然更为方便,获得的宣传效果因而也非同小可。可是在法令与日益松弛的性关系之间,与其说前者使后者放宽限制,不如说后者追认这股新氛围的存在。1950年时,只有1%的英国妇女曾于婚前与未来的丈夫同居过一段时间,80年代初期,这个数字跃升为21%(Gillis,1985,p.307)。可是不论多少,未婚夫妻同居与否,都跟当时的立法没有任何关系。以往三令五申视为禁忌的行为,现在不但被法律及宗教所许可,同时也为风俗道德并邻里议论所接受。

种种潮流,当然并未以均等的程度向全球流动。虽说凡在准许离婚的国家,其数字都有上升(这是假定以正式形式解除婚姻的行为,在各国都具有同样意义而言),可是婚姻制度本身,在某些国家却特别地不稳定。80年代,凡罗马天主教会的(非共产党)国家,婚姻关系均比较稳定。伊比利亚半岛和意大利的离婚率,甚至连拉丁美洲在内,都较一般为低。甚至在以世故自诩的墨西哥和巴西,前者每23对夫妇中,也仅有一对离婚;后者更低,为33∶1(不过古巴更低,为40∶1)。此外尚有亚洲的韩国,以其经济发展之速而言,婚姻观念可说依然出奇保守(11∶1)。日本更奇,甚至到了80年代,离婚率还不及法国的四分之一,比起随时准备离婚的英美两国男女,更有天壤之别。即使在当时的社会主义国家里,离婚数字高低也依国情不同,不过一般均比资本主义国家为低。其中只有苏联与众不同,倒是一大例外:苏联人民急于打破其结婚誓约的心理,仅次于美国(UN World Social Situation,1989,p.36)。各国变化程度不一,倒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但是同一种变化,却能跨越国界普遍渗透“现代化”世界的现象,才是真正值得我们探讨的课题。其中最惊人的现象,莫过于全球的大众通俗文化,或更确定一点,其中的青少年文化,所展现的面貌类似精神相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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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离婚、非婚生子女、单亲家庭(绝大多数是单身母亲)泛滥的现象,显示着两性之间的人伦关系陷于危机,那么全球各地兴起的一股青少年强势文化,则显示世代之间人伦关系的重大转变。青少年作为一支具有强烈自我群体意识的族群,年龄层从青春期发育开始一直到25岁左右,已经发展为一股独立的社会力量,而发达国家少年男女的青春期萌动,更比上几代提早数年(Tanner,1962,p.153)。60年代和70年代最惊人的政治现象,就是这一年龄层的社会总动员。在政治意味比较没有那么浓厚的国家,这一代为唱片业带来了巨大财富,75%—80%的总出片量,基本上是摇滚音乐,全部被14岁至25岁之间的消费者买去(Hobsbawm,1993,pp.28,39)。60年代,各种对正统文化持异议的人士期待的政治激进活动,也由这个年龄层的男女一手包办。他们向下排除儿童,甚至连青年期也一概排除(对他们来说,青年期之意,即意味着还不太成熟的半成人);向上除了几位大师级人物尚能豁免之外,更完全否定30岁以上众人的一切人性地位,天地之间,唯我族群独尊。

各地激进极端的青年男女,除了在中国是由年迈的毛泽东领军之外(参见第十六章),其他都是由同龄的群体带队。当时覆盖全世界的学生运动浪潮,更是如此,即使连学生运动引发的工人事件,如1968—1969年间法意两国的工人运动也往往由青年工人发起。也只有从来不曾有过半点实际人生经验的年轻人,才会提出如1968年巴黎“五月风暴”和意大利次年“炎热的秋天”那般大胆可笑的口号:“我们什么都要,而且现在就要!”(‘tutto e subito ’)(Albers/Goldschmidt/Oehlke,pp.59,184)。

青少年作为追求“自治”地位的新族群,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更因某种现象,大大扩展其象征意义。其象征意义之丰富,可说自19世纪初浪漫时期以来所未有:英雄的年轻岁月,与其肉体生命同时终结。这种生命倏忽而逝的英雄形象极为普遍,在50年代便以早逝的歌星詹姆斯·迪安(James Dean)开其端。其后成为青年文化宣泄口的摇滚乐坛,更找到标准的理想象征:巴迪·霍利(Buddy Holly),贾尼斯·乔普林(Janis Joplin),滚石乐团的布赖恩·琼斯(Brian Jones),鲍勃·马利(Bob Marley),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以及其他多位广受崇拜的偶像人物,都成为早夭生活方式下的牺牲者。他们的死亡,之所以沾染上浓烈的象征气息,是因为他们代表的青春,先天就拥有永恒的意味。演员这份行业,也许可以从事一生,可是作为一名“青春偶像”(jeune premier ),却注定只能发出片刻的光芒。

青少年一族的成员虽然一直在变,通常一个人能够跻身所谓学生“代”的年限,往往只有三四年极短的时间,但是后浪推前浪,它的座位始终不空,一定有人填。青年人认识到自身是促进社会的一个因子,这种青年自我意识增长的现象,也日益为社会所觉察。而其中的商人自是不遗余力,大为欢迎。至于老一辈人,虽不情愿,也只有勉力接纳。市面上充斥着针对青少年的产品,为凡是不愿意在“儿童”与“成人”之间选择其一者,开辟了另一个广大的空间。到60年代中期,甚至连巴登·鲍威尔(Baden Powell)自己一手创建的英国童子军组织(English Boy Scouts),也不得不把组织名称的男童部分去掉,作为向时代气氛低头的表示。他还将制服中原有的宽边圆帽,换成强制意味比较不那么强烈的法式贝雷帽(Gillis,1974,p.197)。

其实社会中分出年龄层团体,此事并不自今日始,即使在资产阶级式的文明中,社会也一直承认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在性功能的发育上已臻成熟,可是在心智及其他生理方面仍在继续成长,对于成人生活也毫无实际接触与经验。现在则由于青春发育期提前开始,身高体形也提早达到成人期的身量(Floud et al,1990),这一群人的年龄日益降低,但是并不能改变社会一向便有他们存在的事实。唯一造成的改变,在于青少年与父母师长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升高,因为后者依然坚持将他们当作小孩看待,可是青少年自己却觉得已经长大了。传统资产阶级往往以其青年男子会度过一段喧嚣狂乱的成长期为理所当然,在这段“年轻放荡”的日子过去之后,必将“安定”下来。新时代兴起的新青少年文化,却在三方面与以往的看法大异其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