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945—1990年社会革命(第2/12页)

现在再来看看20世纪第三个四分之一的年代,情况全然改观了。80年代初期,每100名英国人或比利时人当中,只有不到3名仍然从事农业方面的生产。因此对一名普通的英国人而言,在他每天的生活里面,碰上一位一度在印度或巴基斯坦务农之人的机会,远比碰上曾在英国本土务农者的概率为高。这种情况实在不足为奇。而美国境内农牧业人口的数目,也不断下降至相同的比例。不过由于长久以来,美国务农的人数本来就在急剧减少,此刻的超低数字自然也就无甚令人吃惊。相形之下,在劳动人口中占有如此低的比例的美国农民,却能够生产出难以估量的粮食,流往美国本土及世界各地,才是最令人惊诧不已的事实。回到40年代,没有人能预想到待到80年代初期,凡是在“铁幕”边界以西的国家,已经没有一国仍有10%以上的人口在从事农业,只有爱尔兰共和国,以及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葡萄牙两国除外(爱尔兰的比例也只比这个数字稍高而已)。但是即使在1950年农业人口约为半数的西班牙、葡萄牙,30年后的此刻,也分别降为14.5%和17.6%。此中意义,不言而喻。西班牙的农民人数,在1950年后的20年间减半;葡萄牙则在1960年后的20年间走上同一道路(ILO,1990,Table2A;FAO,1989)。

种种数字比率,实在令人咋舌。以日本为例,农业人口从1947年占总人口的52.4%,急速降为1985年的9%。换句话说,这段时间等于一名年轻士兵由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归来,到他由普通职位退休时的长度。再看看芬兰的一位小姑娘——这是笔者亲闻的一个真实人生故事——生下来是农家之女,第一次结婚嫁作农人之妇,但是她从中年开始,却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名世界都会的知识分子及政治人物。回到1940年间,当她父亲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在对苏战争中不幸牺牲,留下孤儿寡母无所依靠时,全芬兰还有57%的人口从事农林牧工作。待到她45岁时,这个比例却已经不到10%了。个人生涯与国家发展,两相对照,芬兰人由农牧始,终而却进入一个完全相异的生活环境,也就实在不足为奇了。

于是在这些于工业化大道上一路往前猛冲的国家里,马克思的预言似乎终于实现了,也就是工业化的结果,果然使得小农阶级一扫而空。但是真正令人惊奇的发展,却发生在其他显然远远落后的国家里面,因为它们的农业人口,也同样出现空前的下降趋势。这些国家贫穷落后,联合国不得不千方百计想出种种名目称呼,用以粉饰它们贫穷落后的状态。就在那些“前途光明远大”的左派年轻人口口声声引用毛泽东的策略,大事庆祝广大农民百姓终于围剿都市安于现状保守派的革命成功之际,这些广大的农民百姓,却一个个静悄悄地抛弃了他们的家园,前往城市谋生去了。在拉丁美洲一地,20年间,哥伦比亚(1951—1973)、墨西哥(1960—1980),甚至包括巴西在内,农民人数急速减半。而多米尼加共和国(1960—1981)、委内瑞拉(1961—1981)、牙买加(1953—1981)三国变化更剧烈,锐减了三分之二。这些国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际,除了委内瑞拉外,其农民人数都高占全部就业人口的半数,甚或绝大多数。但是很快地到了70年代初期,拉丁美洲全境除了中美一带的小国和海地外,没有一国的农民没有变成少数。西半球伊斯兰世界的情况也大同小异。30年间,阿尔及利亚的农民由75%锐减为20%,突尼斯从68%降为23%。摩洛哥的例子虽然没有如此戏剧性,其农业人口却也于10年(1971—1982)内失去原本的多数地位。至于叙利亚和伊拉克两地,50年代中期仍有半数人口在土地上胼手胝足;可是20年间,前者的比例却已减半,后者也降为不到三分之一。伊朗则从50年代中期的55%左右,进入80年代中期降为29%。

与此同时,欧洲的农业地区农民自然也早已停止耕耘土地了。到80年代,甚至连东部及东南欧历史最古老、最悠久的小农经济占主导地位的农业区(罗马尼亚、波兰、南斯拉夫、希腊),农民人口也减到不足全部就业人数的三分之一。有的比例甚至更低,如保加利亚便是其中一个显著的例子(1985年只占16.5%)。欧洲及中东一带,只剩下土耳其一个国家仍旧坚守着农业文化不放,土耳其的农业人口虽然也呈下降之势,可是进入1980年,却依然占有绝对多数的地位。

如此一来,全球只有三大地区,依旧被村庄和田地所占有: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南亚及东南亚的大陆地带,以及中国。只有在这些地区,才可以找到那些不曾为农耕人口下降之势的裙角掠过的国家。这些地方,在举世风云变幻的几十年间,从事种植庄稼及饲养牲畜的人口,仍旧保持着相当稳定的比例,尼泊尔为90%,利比里亚为70%左右,加纳约为60%。甚至印度——实在令人不得不有点惊讶——竟然在独立后的25年间,还维持着高达70%的比例;即使到了1981年,也不过稍微下降而已(66.4%)。无可否认,到“极端的年代”结束为止,这些以农业为主的地区,仍占全人类人口的半数。但是,即使在这些地区,农业经济也在经济发展的压力下濒临破灭的边缘。以印度为例,它坚实的农业人口虽是中坚力量,如今都在周围国家农业人口快速流失的包围之下,例如巴基斯坦、孟加拉、斯里兰卡三国的农民,早已经不再占有多数地位了。同样,自80年代开始,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尼等国,也已走上了同一途径。至于东亚新兴的工业地区例如中国台湾、韩国,当然更不例外——而就在1961年,中国台湾地区、韩国两地犹有60%以上的人口在田间操作。更有甚者,南部非洲一些国家以农业为主的现象,更属于种族隔离下的班图幻象[编者注:班图人(Bantu stan)为非洲中、南部黑人之总称]。以妇女为主的当地农业,实际上仅只是一个依赖大批外移男性劳动力的经济的表象;这些男性劳动人口,在白人城市及南部矿区里工作,他们的所得,才是当地经济活动的中坚。

于是静悄悄地,世界上绝大多数大陆上的农业人口向外大量移出,农业岛屿的这种现象更为严重。[1] 但是这个现象中最显眼之处,便是这种农业上大变化的出现,只有部分是因为农业技术的进步,至少在这以前属于小农经济的地区如此。我们曾经在第九章中看到,发达国家已经摇身一变(只有一两个例子除外),成为世界粮食的主要供应国;与此同时,它们实际的农业人口却持续下降,一减再减,其比例有时甚至减少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这种现象,纯粹只是在资本密集下造成的单位人口生产量激增所致。其中最立即可见的因素,首推发达富有国家农民个人拥有的农耕机械。其数量之大,不但是其生产力激增的最大佐证,也是年轻苏联共和国的宣传图片里,那些袒胸露背驾驶着耕耘机械的农人的象征。不幸的是,苏联自己却在这方面一败涂地,彻底地失败了。至于另外一个表现虽然没有如此明显,意义却同样重大的因素,则属农业化学、选种育种,以及生化科学方面的突飞猛进。种种背景之下,农家不但不再需要过去科技发展前农忙时不可或缺的大批帮手,甚至连农家本身及长工的数目也随之减少。若有需要,在进步的现代交通运输帮助之下,也无须将这些雇工长年留在乡间。于是在70年代苏格兰牧羊业的珀斯郡(Perthshire)里,短暂的剪毛季节中,最划算的方式莫过于由新西兰运来一批批剪毛的专业工人。南北两半球季节相异,苏格兰与新西兰的剪毛季节正好错开,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