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梳理(八)(第3/5页)

气学一直讲究实事求是,现实中的例子,并且不是孤证,而是经过统计过的数据,说服人时比起苏张之辩都更为有力。

沈括十分卖力地说着,“火器之前,弓刀无用。习练火枪,也比弓刀容易许多。如果看过这些年军中操演的统计,可以发现,大规模换装火器之后,操练就只需局限在火器使用和队列之上,对体力的要求少了许多,原本只能两日一操,三日一操,现在都可以改成五日四操。训练多了,对军队有何助益,想必就不需括多言了。”

沈括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见吕嘉问没有反驳,继续道,“况且要求降低还能让更多的丁壮成为战兵。原本战兵如战马,各牧监如今每年出栏多在二十万,去年是二十三万,其中成为军马的仅有五万八千匹,剩下的不堪军中驱策,都发卖给民间了。而这五万八千匹军马中,大部分都只能作为挽马和邮驿马使用。战马,能供马军骑乘上阵驱策的,正好两万挂零。替换掉一万七千逾龄和损伤的战马,多增加了三千之数。依出栏数,战马只占其中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只算军马,也是三一之数。禁军厢军百万,可堪战阵的亦不过三十万,其中称得上精锐的又才有多少?可如今只要能举起火枪,就能排入阵列了,用不着训练几年弓马,才能做到武艺娴熟,只要几个月,能跟着队列前进后退,能上膛射击,就是一名合格的士兵了。这就像是马军平白多了两三倍的战马。试问要是禁绝火枪,保甲不习练火器,这就是少了多少兵源。”

“军中自有火枪训练,保甲习练火枪又何必?”吕嘉问摇头,“前几年两浙魔教反乱,搅乱三县,如果他们都拿着火枪,官军能那么轻易地就平定吗?乱事会仅止于三县吗?”

“如此说来,当年为何要推行保甲法?”韩冈反问,“望之你也是参与过保甲法的,知道前因后果。正是因为民不习战,盗贼遍地,需要勒以保甲。”

“司马光说保甲训练百姓,日后贼民蜂起时,官军将难以遏制。现在看来他的说法对不对?可以说完全不对。”

“保甲设立之前,贼寇横行乡里,百姓都只能咬牙忍受,因为害怕报复,连报官都不敢。等设立保甲之后,百姓全都报官了,因为知道官府会帮助他们。一时间,呈报上京的穿州过县的贼人多了许多——这还成了旧党攻击保甲法的证据——其实不过是原本不敢举报贼寇的百姓,现在胆子大了,不愿意忍了。”

“村里乡里遣人上报,州中县中确认,派了人下来之后,一保、一甲的丁壮就拿着刀枪过去,多少积年的顽寇都给平了。这就是保甲的作用,这就是民风尚武的好处。”

“更有一桩,贼人为什么是贼人?就是因为他们敢于作奸犯科,干犯律令。你禁绝火枪,平民百姓老老实实地遵守,但贼人会遵守吗?不会,他们会想尽办法去弄到火枪,然后拿着火枪去劫掠百姓。没有反抗之力,那百姓空有保甲,也只能忍受被贼人劫掠。这不就是失去了设立保甲的初衷?”

除了吕嘉问,其他人都没说话,不是因为韩冈、沈括对吕嘉问的驳斥,而是韩冈的态度。

“最后一件。”韩冈道,“火枪需要对外购买火药子弹,正好利于官府控制。正确的火药配比,标准化的子弹,不是民间的工匠能弄出来的,如果是线膛枪的子弹,更不是普通工匠的手艺能够做到。比起弓刀,民间的火枪对官府,更加容易掌控。”

吕嘉问一直都是皱眉听着,眉心的皱纹一会儿变得深了些,一会儿变得浅了些,等到韩冈说完话,他才缓缓开口,“玉昆相公、存中的话,我是十分赞成的。汉民开拓新疆,的确需要且耕且战,别说火枪,虎蹲炮给了他们也行。但现在说的是开封,不是云南、西域、南洋。开封是中国之中,不闻战事,如果需要训练开封百姓上阵,那皇宋差不多也该亡了。开封的百姓,要什么尚武之风?”

“更何况,如今要禁绝火枪,只是因为你我性命之忧。玉昆相公你想想,这京师之中,难道没有一二贼子,将你我衔之入骨?”吕嘉问笑了一笑,“我不敢妄自菲薄,想要我这条性命肯定是有不少的。如果他们手无寸铁,恨就继续恨下去了,于我无有损伤。可要是他们手边有一支火枪呢,会不会就顺手拿了起来?”

沈括反驳:“防得了贼人从京师中得到火枪,防不了贼人从外地购入火枪,潜运入京。防得了火枪,也防不了炸弹。真想要刺杀我等,怎么禁绝都有办法来解决。于刺客而言,重要的都不是武器,而是胆量才对。有胆子,有想法,武器总能弄得到。禁绝民间持有火枪,此议决然不可。”

韩冈在此议上丝毫不通融,极为强硬地坚持旧法令。那沈括要做的,就是比韩冈更加强硬的表态。

吕嘉问和沈括视线交错,气氛紧绷。

“好了。”章惇敲敲桌子,打断了争议,“此事再议。”

打圆场是会议主持者的责任,将话题集中在关键的问题上,同样是他的责任。

“不过因为线膛枪流入贼手,近日诸位、包括一众议政,全都需要加强护卫。都堂为国之中枢,如人之首脑,不可有伤。过去我等没有注重,可如今有朱子昂之事在眼前,就不能继续松懈大意下去。亟需精兵强将来守卫。”他看看韩冈,韩冈点头表示同意,章惇笑了笑,道,“诸位的元随们举一举旗牌可以,护卫就不能指望他们了,必须要增加可供使用的护卫。嗯,玉昆是例外。”

张璪、曾孝宽一阵轻笑,吕嘉问、沈括的神色也松缓了下来,陪着笑了两声。

众所周知,韩冈身边的元随,全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府中的家丁,很多都是因伤除役的士兵,尽管多有残疾,杀一两个普通人依然比吃饭喝水都要轻松一些。

昔年韩冈家中遭人闹事,上百在京师水磨坊做工的兵士堵在韩家门前的巷道中。韩家就派了七八个又瘸又拐的家丁出来,拿着硬木棍一路打过去,视那百多名闹事者直如土鸡瓦狗一般,喝口茶的工夫,全都给打翻在地。那一战,在京师朝野中传得极广,开封人真切体会到了西军的战斗力,比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征战,眼前的斗殴更加直观。

那时候,韩冈只尚是一低品朝臣,初入朝堂,家丁也就那么点人口。如今韩冈做了十余年宰辅,家中服侍的仆役说多不多,也有几百号丁壮,再加上城外的庄子和铺子,人数都上千了。泰半是军旅出身,平时用军法教训,只要韩冈一声令下,轻轻松松就能组织起一支军队。如果皇城中的兵马,以及神机营和一众上位禁军不出来,这些人横扫京师市面都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