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金钱卦(第2/4页)

袁彬苦笑道:“先生哪里话!在下愚钝不学,在此地位正好为国家略效一番犬马之劳,哪有那么些公与不公?”

“袁兄不必自谦。我看不论以袁兄的人才、气量,还是当年功绩,绝不应只当此位。好在天道无私,自有定理,袁兄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有大用,前程怕是无可限量。算来袁兄转运的时刻,当也不远。且自珍重。”

袁彬听仝寅如此说自己,心中自然欢喜,起身重新行礼道:“谢先生吉言!”

李安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才插话说:“仝先生神算,天下哪个不知。今日既判断了袁兄的前程大好,想来不日定可升发,到时候袁兄可不要忘了提携小弟一二。”

又对仝寅恭恭敬敬说道:“在下几次上门求教,先生太忙,都无从一晤。今日亲自上门来教诲,真是折杀小的了。”

杨继宗见他一时走嘴,又把“小的”这个当年的惯常称呼说出来,不由好笑,心想:要说此人能够祸乱朝廷,也真是不易。

仝寅却似浑然不觉,“我因是武清侯的西席,在家里接待李百户有诸多不便,我想阁下定能体谅。至于说亲自到访府上,我本是江湖中人,游方算是本业,也是极平常的。却不知阁下几次三番要见我,到底有何见教?”

李安才说:“只因这几年来家门突生极大的变故,都说是福从天降,在下却是终日没着没落,心神不宁,也不知是福是祸。近日家中又有些私事,更让我寑食难安。因此想到先生,望先生能为我指条明路,以求心安。”

袁彬和杨继宗见他要说家中私事,不好意思再逗留观望,虽然心里极想留下来看仝寅的神算,却也只能起身告辞,说是“既然是阁下的家事,我们不好再打扰,先行告退了”。

李安明知两人并不愿走,又见仝寅对袁彬极是尊重,加以自家这点事本来已经报过案了,无可掩盖,便说:“二位不必客气。想向仝先生问休咎的事,也难遇上,先生若是不在意,就请二位先留步,一起领教先生的神术。”

仝寅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神术,无非以《易》理推运道,一靠神灵佑护,二靠问询者诚心,我只依着前辈所综的道理推演,确与不确,还看阁下的时运。”

李安问:“不知先生想用什么方法为在下推算?”

仝寅道:“八字主先天之命,离事太远。我最喜的还是起卦,正好看你近来的运势。”

李安道:“我正想请先生为我算上一卦。”

于是先吩咐家人摆下香案,自己又净手更衣,厅堂里气氛也一下子肃穆起来。

仝寅道:“我出门在外,并没有带上蓍草,但心诚则灵,用什么器具倒也并不算重要。”边说边从童子手中拿过几枚铜钱,“我就为阁下起一个金钱卦。你先将这六枚金钱放在案上,焚香祈祷,想问什么事情,心中默念就好。”

杨继宗瞥了一眼那几枚铜钱,见不过是些唐宋年间的寻常通宝,但个个齐整明亮,显是经常使用所致。

李安拜祭过金钱,仝寅又对他说:“你将这些金钱逐个抛撒起来,用手接住,且看在你掌中是有字的一面朝上,还是无字的一面朝上。”

李安照其吩咐,先抛了一枚铜钱,张手一看,却是无字一面朝上。

仝寅听了,说道:“初六,是个阴爻。”

李安再抛,仍是阴面。仝寅说:“是六二。”

其后却是阳多阴少。六爻全出齐了,李安却不敢坐下,仍然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仝寅解说。

仝寅将那六枚放在案上的铜钱又逐个摸了一遍,才说:“下艮上巽,所得是个渐卦。此卦卦辞说:女归,吉,利贞。是主婚姻嫁女之卦。我看阁下青春尚富,当无嫁女之虑,莫非这一卦是为令妹所起?”

李安见说到自己心里,用力点头不住,“先生真是神人,真是神人!在下正是想要为舍妹问一问吉凶。”

杨继宗却有些不以为然,心想,你家那点事满朝中哪个不晓,今日如此郑重请来仝先生,我不用起卦也知道是为了李惜儿,哪能是为了别的事。

仝寅却并不推辞,“这渐卦多是主吉之象,却要看看变卦如何。”又从童子那里取了一枚骰子,与一般赌具并无异样,对李安说:“你且用它投出个点子来看。”

那李安显然是个赌博老手,不肯随便掷那骰子,让人取来个青瓷骰盆,又把那骰子放在手中默念了一番,才使出腕力轻轻一掷。只见那骰子在瓷盆中滴溜溜转了几圏,眼看要在二点上停下来。

杨继宗毕竟是读过《易》的,知道二爻最好,心中也跟着默念:“二,二!”谁知那只骰在二点上稍停了一下,却又借着冲力翻了一个身,变成了三点。

杨继宗在旁边不禁摇了摇头。袁彬并不懂《易经》,见杨继宗摇头,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仝寅听说是三点,并无表情变化,“三爻变阳为阴,却得了一个观卦。观,下坤上巽,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坤为地,巽为木,地上有木,是园林之象,也是孕育之象。此卦既应令妹,当是令妹近来或有身孕。”

李安有些犹豫,两眼并无目的地左右瞧了瞧,才说:“先生神算,舍妹大约在一个月前月信不至,告诉了皇上,才让悄悄找的太医。诊脉下来,说是已经怀了身孕。但皇上说是先不要声张,故而只有家中的几个人知道。”

又忙对袁彬和杨继宗说道:“上边的旨意,且不要宣扬,还请二位包涵。”

袁彬与杨继宗连连点头表示不会泄露。杨继宗却暗想:原来这李惜儿竟暗怀了龙胎。如若真是个男孩,却正好让目前无嗣的皇上有了子嗣——如此说来这李惜儿的性命可还真是与国家社稷大有关联。

李安见仝寅并没有接着解说,又问:“先生可能算算,舍妹怀的是男胎还是女胎,母子可能够平安?”

仝寅仰着头,两只瞽目似睁非睁,似闭未闭,沉吟了一下才说:“你得的渐卦爻爻都好,唯有这第三爻却不大好,爻辞是: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只怕是此胎难以保全。”

李安听了大为沮丧,“那先生可有解救之法?”

仝寅微微睁开一双无睛的白眼珠,缓缓摇头道:“时也,命也,运也。天道循环,岂是人力所能改易?这《易》中所说的鸿渐于陆,是说大雁落在水中的陆洲之上,显是离群之象。哀哀孤雁,若不是失时掉落脱离了雁群,就必是为同伴所忌,无法归队。阁下想想,一只离群的孤雁,弓弩常环伺于旁,饮食尚且难保,哪里还保全得了腹中之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