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9页)

莎文娜定定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才把头别开。我啜了一口茶,试着想象她现在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提姆有没有跟你提他的病情?黑色素瘤皮肤癌?”

“说了一点。”我说,“但并没有完全了解,他说一开始是有颗痣流血不止,拖了一阵子才上医院之类的。”

莎文娜点点头。“就是这么没道理,不是吗?我是说,如果提姆常常晒太阳,我也许还能接受。可是那颗痣是在腿的背面,你能想象提姆穿五分裤吗?他甚至在海边都不太穿短裤,而且老是唠叨,要我们涂防晒油。他不抽烟,不喝酒,注意饮食,即便如此,还是得了癌症。医生上次开刀切除了那颗痣,还有附近的组织。因为痣的大小,总共拿掉了十八个淋巴结,十八个里面只有一个有恶性细胞。然后就是干扰素治疗,那是标准疗程,要持续一年。那时候我们还努力保持乐观,可是情况开始走下坡,一开始是干扰素治疗,然后手术完几个星期,伤口蜂窝性组织炎……”

我眉头一皱,莎文娜暂停下来。

“抱歉,最近习惯跟医生沟通,讲话变成了这个样子,蜂窝性组织炎是一种皮肤感染,提姆的症状很严重,在加护病房一待就是十天。那时我以为他真的熬不过去了,可是你知道吗?提姆是个斗士,他不但撑过去了,还继续接受治疗。可是,上个月医生又在提姆发病的部位发现癌症病灶,这意味着又要动一次手术,最坏的还不是这个,这其实表示干扰素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所以提姆又做了正子扫描和核磁共振,果然,在他的肺里又发现了癌细胞。”

莎文娜瞪着杯子,我无话可说,只觉得精疲力竭。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只能相对无语。

最后我终于低声说:“我很遗憾。”

我的话把莎文娜带回现实。“我不会放弃的。”她的声音开始哽咽,“提姆是这么好的人,我这么爱他,这样太不公平了。我们结婚还不到两年。”

莎文娜看着我,深深吸了口气,试着平静下来。

“提姆得离开这家医院,去别的地方治疗。这里只能做干扰素疗法,我说过,这个疗法的效果不如预期。提姆需要的是医学中心,像是得克萨斯州大学安德森癌症中心、梅约医学中心,或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这样的地方。那些地方进行的研究是最先进的。如果干扰素没用,在那些地方可能有其他的药可用,就算只是在实验阶段,那些地方也总是在试验不同的疗法。其他地方也在做生物化疗和临床实验。安德森癌症中心在十一月要测试新的疫苗,不是预防疫苗,而是治病用的。初步的实验数据有很好的效果,我希望提姆可以接受试验。”

“那就去啊!”我鼓励她。

莎文娜干笑了一声。“没这么简单。”

“为什么?听起来一切都很明白。只要他出院,跳上车去医学中心不就得了?”

莎文娜回答:“保险公司不愿意支付那笔费用,起码不是现在。提姆目前接受的治疗是标准疗程。不管你信不信,保险公司目前为止都很帮忙,支付所有的费用,包括住院、干扰素治疗,还有其他开销,非常干脆,完全不啰唆,他们甚至派了专人为我们服务。相信我,那位小姐非常同情我们的处境。不过她又能做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医生觉得还要再等一段时间,看看干扰素到底有没有用。世上没有任何保险公司会支付实验疗法的费用,也没有人愿意支付标准医疗程序以外的费用,特别是那些想试试新方法,机会渺茫但仍怀揣着希望的客户。”

“如果有必要,就告上法庭。”

“约翰,保险公司支付加护病房和其他治疗的全部费用时非常爽快。而且,事实上,提姆目前正在接受适当的治疗。重点是,我不能证明提姆去其他地方,接受新的疗法会更好。现在只是我自己觉得这会有帮助,希望这会有用,不过没人能保证真的会如此。”莎文娜摇摇头,“总之,就算我能保证,保险公司也愿意配合,还是需要时间……而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她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而是时间的问题。”

“你觉得需要多久?”

“很久。万一提姆又因为感染住进加护病房,像上次一样,我甚至不敢去想到底还剩多久。不过我很肯定,要花的时间一定比我所能负担的要长。”

“你有什么打算?”

“筹款,没有其他选择。不过大家都很帮忙,提姆生病的事情一传开,地方新闻就报道过,还有一家报社写了专文。镇上所有人都表示愿意帮忙筹钱,还开了特别捐款账户什么的。我爸妈也帮了忙,我们工作过的地方也是。有些中心里的小朋友的父母也帮了忙,我还听说他们在很多地方放了罐子募款。”

我马上想到桌球场里看到的罐子,就是我刚到的那天。那时我还捐了几块钱,不过现在感觉这一点都不够。

“募到的钱够吗?”

“不知道。”莎文娜摇头,好像不愿意继续想这件事,“这一切都是最近的事。提姆开始治疗以后,我的生活就是在马场和医院两边跑。治病是要花大钱的。”莎文娜推开杯子,脸上挂着悲伤的微笑,“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我是说,我也不知道其他的医学中心是不是有用,只能告诉你,如果我们留在这儿,提姆一定没救。虽然其他地方也不一定有帮助,但终归有一线希望……而现在,我所剩的也只有希望了。”

莎文娜停下来,好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她干瞪着沾着污渍的桌面。

最后她说:“你知道最疯狂的是什么吗?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觉得你是唯一能了解的人,跟你说这些,我不用小心翼翼,怕说了不该讲的话。”她举起杯子又放下,“我知道你最近也不好过……”

我安抚她道:“没关系。”

“或许吧。”莎文娜说,“可是我这样也很自私。你的父亲过世,你也还在努力调适,结果我现在拖着你,担心不确定的未来。”莎文娜转头看向餐厅窗外,不过我知道,她眼里看不见外面的斜坡草地。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说:“嘿!我是说真的。如果说出来会让你好过一点,我很高兴你愿意跟我分享。”

莎文娜耸耸肩。“这就是我们俩吧,受伤的战士互相打气。”

“听起来好像是这样。”

莎文娜的目光移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我们真幸运。”她喃喃地说。

不论眼下情况如何,我还是觉得时间静止了一秒。

“是啊,”我回应,“可不是吗?”

整个下午我们都待在提姆的病房里。刚到的时候他还在睡觉,醒了几分钟又再度睡去。艾伦坐在床尾,从头到尾紧盯着提姆,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莎文娜则一会儿坐在床边,一会儿又挪到我身边的椅子上。她坐我身边的时候,我们讨论提姆的状况、皮肤癌的常见症状,还有适用疗法的细节。莎文娜过去几周都在网络上找数据,了解所有疗法目前临床试验的细节。她放低声音跟我说话,从没提高音调,毕竟,我们不希望艾伦听到讨论的内容。谈话结束之际,我对皮肤癌有了前所未有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