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9页)

我不自觉握紧双拳。“我不觉得奇怪。我爸也有他的习惯。艾伦是你弟弟,很明显是因为他在担心你。这完全可以理解。”

提姆笑了。“听你这样说真好,很多人的反应都是害怕。”

“我不会。”我摇摇头,“我可以应付。”

提姆放声笑了,看起来很吃力的样子。

他说:“我知道你可以。艾伦很温和,可能温和过了头,连打苍蝇都做不到。”我点头,明白他闲话家常是要让我放松,不过这没什么用。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一年前。当时我的小腿后面有一颗痣发痒,我一抓就流血。当然那时候我没想太多,可是每次抓痒都见血,半年前我终于去看了医生。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五,结果星期六我就进了手术室,星期一就开始用干扰素治疗。到现在人还在这里。”

“一直都在住院吗?”

“没有,断断续续的。干扰素治疗有时候可以约门诊做,但是干扰素显然跟我不合,我完全受不了,所以现在住在医院,免得我做完治疗太虚弱,甚至脱水,昨天就是这样。”

“我很遗憾。”

“我也觉得很遗憾。”

我环顾病房,看到床边一幅廉价相框里的照片。照片里,提姆和莎文娜并排站着,手臂环绕着艾伦。

“莎文娜的情况怎么样?”

“跟你预期的差不多。”提姆没打点滴的手划过床单上的一处皱折,“莎文娜应付得很好,不止是我,马场的事情也一样。最近所有的事情都是她担下来的,却从没抱怨过,她在我身边的时候也都努力保持勇敢,不断告诉我一切都会没事。”提姆的嘴角扬起一抹飘忽的笑,“有一半时间,我还真的相信她。”

我没作回应,提姆试着从床上坐起来。

他皱起眉头,一定是哪里很痛。等疼痛过去,他又是那个我认识的提姆。

“莎文娜跟我说,昨天你在我们家吃晚饭。”

我回答:“是啊。”

“我打赌她见到你一定很高兴。你们的感情这样结束,我知道她一直觉得很难过,我也是。我还欠你一句抱歉。”

“不用。”我举起手,“没关系。”

提姆顽皮地笑笑:“我们都很清楚,你这样说是因为我病了。如果我很健康,说不定你又会想打断我的鼻梁。”

我承认:“说不定。”虽然他又笑了,不过这次我听到了笑声里的虚弱。

提姆接话:“那我也是罪有应得吧,”他没注意到我的想法,“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不过我对过去发生的事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你们俩有多么在乎彼此。”

我倾身向前,手肘支在膝盖上,说:“已经过去了。”

我显然是睁眼说瞎话,提姆也不会相信。该是换个话题的时候了。他说:“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我答道:“我爸过世了,上礼拜的事。”

虽然提姆自己状况不佳,但他脸上还是露出真诚的关怀。“我很遗憾,我知道令尊对你有多重要。事出突然吗?”

“到最后总是这样。不过他确实病了好一阵子。”

“这也不会让你好过多少啊。”

我心想这是不是话中有话,他说的仅仅是我,还是也包括莎文娜和艾伦?

“莎文娜告诉我,你爸妈过世了。”

他慢慢说:“车祸。非常……意外。几天前我们才共进晚餐,下一秒,我居然在安排葬礼。现在想起来还是一样,一点都不真实。每次在家,我都期待在厨房看到我妈,或在花园里看到我爸。”提姆停了下来,我知道他在心里想着那些画面。

最后提姆摇摇头:“你也这样觉得吗?人在家里的时候?”

“每一分钟都是。”

提姆向后靠回枕头上,说道:“我想这几年对我们都不太好过。这是对信仰的考验吧。”

“对你也是吗?”

提姆无谓地笑笑。“我说的是考验,没说幻灭。”

“嗯,我想也不至于。”

我听到护士的声音,以为她要进来,但她只是朝另一个病房走了过去。

提姆说:“很高兴你能来探望莎文娜,我知道你们俩的事听起来可能很老套,不过她现在真的需要朋友。”

我的喉咙发紧。“是啊。”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回答。

提姆静了下来,我知道他不会再提其他的事。不久之后,他就睡着了。我坐在那里看着他,心里竟是一片空白。

“很抱歉,昨天没跟你说。”一个钟头后,莎文娜跟我说。

艾伦和莎文娜回到病房,莎文娜看提姆睡着了,就领我离开,来到楼下的餐厅。“看到你我很惊讶,我知道该提这件事,不过试了好几次,就是说不出口。”

两杯茶摆在面前的桌上,因为我们都没胃口吃东西。莎文娜先是举起杯子,接着又放回桌上。

“你知道吗?最近的每一天都是如此:长时间待在医院,护士老是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我……那种眼神简直像凌迟一样。我知道这样说很荒谬,但我还是得说,看到提姆经历这些,我真的很难过。我讨厌这样。我知道应该好好鼓励他,也想一直待在他身边为他加油,可是每次都比预期糟很多。昨天治疗结束,提姆虚弱到我以为他就快不行了。他一直吐,等肚子里没东西了,就只能干呕。每过五分钟或十分钟,又开始在床上呻吟,翻来覆去努力不要吐出来,可是根本没用。我抱着他,安慰他,甚至无法描述那种无助的感觉。”莎文娜把玩着茶包,上下涮着杯里的茶水,“每次都是这样。”

我手里把玩着杯子把手。“真希望我知道该说什么。”

“你没法说什么,这我也知道,所以我才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能了解。我其实没有别人可以说话了,没有任何朋友能够体会我的心情。虽然爸妈一直很帮忙——起码试着帮忙——我也知道,只要我开口,他们一定会帮我。我妈会做吃的给我们,可是每次带来我们家时,她就紧张兮兮的,总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好像很怕做错事或说错话。所以她就算想帮忙,到头来反而是我得安慰她。再加上其他事情,有时候我真的没办法承受。我实在痛恨自己这样说她,她是我妈,也试着帮我,更何况我爱她,可有时候我真希望她能勇敢一点,你懂吗?”

想起莎文娜的妈妈,我点了点头。“那你爸呢?”

“差不多,只是表现方式不一样。我爸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完全不想讨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聊马场,聊工作,就是不聊提姆。感觉就好像他要试着冲淡我妈那种永无止境的忧虑。可是他从不问我过得怎样,或是情况如何。”莎文娜摇摇头,“还有艾伦。提姆真的很擅长跟艾伦沟通,我也告诉自己,我有进步,不过还是……有时候艾伦开始伤害自己或打坏东西,我只能哭,因为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别误会,我努力过了,可我毕竟不是提姆,而且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