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浮生六记(第4/4页)

所以当车子在住宅区门口停稳时,正要解开安全带的倪年动作一滞,权衡形势,放弃了和叶鲤宁一起出现的念头:“我在车里等你,就不上去了,记得劝她不要瞒着家人。”

“好。”他体会到她的用意,俯身过来将人搂进怀里抱了抱,承诺着,“我很快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很快回来,她就觉得他会很快回来。

单独坐着始终有些清静,倪年往包里翻出耳机,一辆送客到达的的士停在了后视镜里。她解着缠绕成团的耳机线,在那位人高马大的乘客经过车窗时,才抬头瞥了一眼。

对方快步进入了小区。

耳内唱了半首粤语歌,车外不知何时乍起了阵风,刮得远近树木枝叶飘摇,仿佛群魔乱舞。倪年降下一掌宽车窗,就在风势吹乱额际碎发的瞬间,大脑无征兆地踩住了某个节点,她骤然惊觉--

刚才那个乘客,似乎戴着顶藏青色棒球帽。

倪年心头猛地一沉,整个人像被狂风抽到了半空。

她做出了眼下最快的反应。可惜叶鲤宁丢在仪表台上的手机和管泽怡始终无人接听的电话,扯断了那根切忌多虑的稻草。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倪年拉开车锁就冲了出去。

仅拜访过一次的那栋楼,被记忆淡忘的方位在脑中死灰复燃,烧得脚踩平底鞋的女人狂奔不殆。倪年白着张脸站在通往十一层的电梯里,密闭空间包围她力竭的喘气声。她盯着跳动中的数字,短时间内设想了无数种场面--而最符合意愿的,不外乎是自己该死的直觉出错,又逢被害妄想症空前发作,就好了。

光天化日,她没道理这样忧惧的。

他会笑她吧?

倪年想着叶鲤宁离开时稳妥的样子,耐心等待梯门拉开。然后--破空而来的凄厉嘶喝如同灌铅,让她刚升到十一楼的心转瞬坠了下去。

“把门打开!你们谁把门打开!Michael!你能不能控制一下情绪!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不要拉无辜的人进来,这件事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你不要伤害他!”管泽怡赤脚待在门口,边上掉着顶藏青色棒球帽。她哭着拍门,一把嗓子似要吼出血,发狠的细颈上涨着筋脉,她恨死自己了,“你不要伤害他,我求你不要伤害他……叶鲤宁,你开门啊叶鲤宁……”

整个楼道都是女人孤立无援的央求。

“Michael……你不要这样,叶鲤宁,你开开门啊……”

倪年站在原地捏着手机,在大段突如其来的空白里,拨了110报警。

门里边各种器物撞击倾倒的哐当声像场灾难,管泽怡咬着嘴唇呜咽,泪眼蒙眬间察觉到了人--节骨眼上,她也没心思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这儿。明知行不通,倪年上前拽住门把手,用尽力气想要拆掉它,可惜拧不动,蚍蜉撼树一样拧不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她死死盯着这扇阻碍,根本不敢问当前情况已经持续了多久。

管泽怡低头捂着眼睛,喉头颤抖:“小倪……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哭没有用,请把眼泪擦了。”

管泽怡靠墙支撑住发抖的身体,点点头。

“叶鲤宁,你出来。”屋里头逐渐减弱的纷扰像个该来的预兆,倪年感觉自己被逼着生吞了一大口碎玻璃,划得五脏六腑深深作痛。她握紧胸口那块翡翠,烦透了人生中这些眼睁睁的束手无策,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失去。

“叶鲤宁,你开门,或者回答我。”

渐渐地,门那边终于变得什么动静都没有。

两个女人面如死灰,煎熬的精神对垒中,锁闩咯的一声响了。

倪年浑身一颤,下意识把管泽怡这个当事人往身后护,几步退到楼梯口附近,中途又摁了电梯键,须臾间把能做的都做了。紧要关头,她心中猝然涌现的身影,是倪和平,是曾为她挡掉一切风雨,却早已不在了的父亲。

爸爸……倪年紧紧咬着牙根,如果下一秒要面对的是个暴徒,那么除了逃,她们别无选择。

“咳……咳咳……咳……”

几下短促的咳嗽搅破空气。

顽固反锁的门吱嘎开了,走出来的男人浑身都是搏斗过的累累痕迹。倪年看他衣着狼狈地走向自己,胸腹上灰扑扑的鞋印,让她难受得不想说话。他撑着流血的额骨,赶在倪年两行眼泪直刷刷掉落前,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