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浮生六记(第3/4页)

叶迦宁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确信人已走远,才换了条腿架着,盈盈一笑:“她真的是泉州那家房主的女儿?”

“嗯。”

“不可思议……”饶是见惯了世俗大小场面,叶迦宁在这一刻仍觉得词穷,仿佛只会摇头重复,“不可思议……我说那次在饭桌上,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编排大哥那桩事。”

原来是为了护犊子。

“这么个姑娘,那会儿居然能让大哥觉得棘手,有意思。不过--”犹疑在舌尖打了个滚,被她替换成相对保守的句式,“小倪她是当真不认得你?”

叶鲤宁果然黑睫一抬,笔直地撞上叶迦宁的眼睛,就那样对视了几秒,又落回到茶桌上。目及之处,放着倪年喝空了的那只小杯。她人明明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挑布料,还有陈政陪着,他却无端端地,害怕她孤单。

“我不希望你这样揣测她,二姐。”

叶迦宁迅速打了个手势安抚:“OK,我没有恶意,也相信你识人的能力。但是,你懂的,这也只限于我。”

“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套房子是大哥经手操作的,以他的脾性,就算不猜测你故意作对,也多半要怀疑人家姑娘动机不纯。你自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只带她见我。”

“我的事向来不和无关紧要的人报备。”

“你既然把妈留下的吊坠都送出去了,那迟早要带她去见人的。”叶迦宁抱臂靠在那里,黛眉几许低横,有些不忍,“老三,原谅我说得逆耳,只是小倪她的……搁老头子眼里,恐怕不容易过关。”

那没有说出口的“身世”二字,让叶鲤宁冷冷一哂--命运最拿手的剧目,就是无常。然而谁又愿意平白无故,受此折磨。他拍拍膝头站起身,打算往里间去找人:“二姐,如你所见,这个女孩子,没有因为自己不幸就苛责社会,不分善恶,就怀疑世间的清白正义。你不知道,当我了解她的过去,却发现她如今脚踏实地,依旧热爱生活,敬畏生命时,我有多高兴。”

叶迦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站在冰天雪地里,看一株逢春覆绿的冷杉。

呵,算了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瞎操什么心?当姐姐的冒出浅浅的笑:“她让你感觉很好吗?”

他点头,身与心仿佛正在飞越一片蔚然的山丘:“我以为会遇见一个人,没想到却像个礼物。”

布仓里,倪年早已麻利地选好了料子,拾了本储货明细簿随意地翻。棉麻丝绸、混纺化纤,除了产地,还标有支数、密度、克重等等,她一门心思投在其中,连叶鲤宁进来都没注意。

陈政撤得悄无声息,走时还不忘带上门。倪年被人从身后拥住,与感知相契合的怀抱阻止了她的惊慌。周围藏布如山,光阴像是沉入了织物们平软的结构中,往哪儿看,都是一副静谧柔长的模样。

“你怎么进来了?姐姐呢?”

“你半天不出来,我怀疑你被陈政敲坏了脑袋。”

什么鬼,倪年把明细簿合上,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我以为姐姐和你有话要说,所以就在这儿稍微待会儿。”

他把住她的腰,帮着转了个身,在那面露忐忑的脸颊上掐了掐:“你这表情,像极了小雷等我改学年论文时候的样子。”

一个导师拉自己的学生躺枪是什么心态?

“我有表现得差强人意的地方吗?”

“没有,教科书式的满分表现,别愁着脸。”叶鲤宁伏低额头,不偏不倚地与她相贴,仿佛他的赞美永不足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有时候,一句话就是一颗种子,一瞬间在心坎上发一丛芽。而有些人的笃切呵护,就是要让你深信自己的身体里,能够长出一株参天大树。

她拿指尖摸摸他写有情绪的唇角:“那你为什么愁着脸?”

叶鲤宁退开一些距离,想着有些事情不管简单还是复杂,或许他都该尽早同她说明。

“倪年,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提过,我母亲她是泉--”

来电宛如一把锋利的铡刀,咣当一声斩断了即将展开的话题端绪。

叶鲤宁拿出手机,“管泽怡”三个字跳进两人眼底,像在各自的视网膜上唰地抹了一片强力胶。倪年侧过身,重新打开明细簿一目三行:“接吧。”

布仓四下清静,话筒里冲出女人紧急的求助声,突兀得让他们头皮一紧。

叶鲤宁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冷静地劝她保持镇定,可惜效果甚微。直到挂线,整间屋子似乎还充斥着一股子焦虑。

不好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倪年问。

他拧了拧眉心,没答,迅速翻出微信查收几张图像。拍摄人是管泽怡,图中的男子戴着顶藏青色的棒球帽,面目了然。

“他是……”

“Michael。”他说了个名字,又当即意识到倪年并不认识,“管泽怡的前夫,一个美籍华裔。”

怪不得管泽怡生产住院期间,未曾见过类似伴侣的男性出现。倪年想起刚才女方在电话里情绪失控,像是对此人十分抵触。

“这人怎么了?他们的婚姻关系很差吗?”

叶鲤宁收起手机,在她充满隐忧的注视下,终是点了点头:“很差,那个男人有严重的家庭暴力倾向。”

管泽怡和她的前夫Michael相识于一次朋友聚会,彼此互生好感,没多久便双双坠入了爱河。Michael在一家知名的艺术品投资基金会担任要职,高大英俊,家世优良,是典型的社会精英阶层,各方面都十分符合管泽怡的择偶标准,两人在感情持续升温阶段选择了闪婚。

结婚初年,他们有过一段和谐快乐的生活。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激情的淡退,夫妻间陷入了频繁的猜忌、指责和争吵。尽管婚姻出现危机,但双方依然还存有感情,只是当丈夫在多次失控中对自己动粗后,管泽怡感受到了恐惧。

美国司法对家庭暴力的处罚程度比盗窃还严重,来自丈夫家族的施压曾令管泽怡一度深陷被动,她也是在那段时期查出了身孕。最终她松口放弃控告丈夫的暴力行为,前提是要协议离婚。这一条件起初遭到了Michael的坚决反对,直到管泽怡提请诉讼程序前夕,双方才终于达成了一致协商。

而当时管泽怡找过的律师,正是拜托身在中国的前男友--叶鲤宁帮忙介绍的。

时至今日,这个属性恶劣的前夫,居然大老远找到了国内。

据管泽怡在电话中所讲,Michael已经暗地跟随自己多日。今天在宣武门附近的星巴克正面相遇,因拒绝了对方要见女儿以及复婚的要求,两人产生了争执。那段不堪回首的失败婚姻,一直是管泽怡胸口的一根刺。除了叶鲤宁,包括父母在内的亲朋好友,都不知他们离婚的真正内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