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第3/5页)

詹姆斯医生觉得他从病人模糊闪烁的眼神里看出了认同的表情。他指尖下摸到的脉息已经细得像一根丝线一样。

詹姆斯医生的另一种职业的本能此时占据了他的头脑和心灵。他做事一向敏捷,所以决定马上来探出藏钱的地点,即使要以精心算计一个人的生命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本空白的处方笺,按照常规的做法,急速地开出一副患者需要吃的药方。他走到里屋的门前,轻轻地唤出了老妇人,给了她处方,叫她到药店去配药。

在她嘟嘟囔囔地离开后,医生来到钱德勒夫人的床前。她还在酣甜地睡着,脉相比先前好了一些,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迹,除了受伤发炎的那一块以外,也不烫了。只要不受打搅,她再睡上几个小时也不成问题。他找到了这间房门的钥匙,在他出来时锁上了屋门。

詹姆斯医生看了一下他的手表。他还有半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因为在半个钟头之内,老妇人几乎不可能买回药来。他找来了水罐和平底玻璃杯。然后打开了他的药箱,取出了一个盛着硝化甘油的小瓶——

他的那些善于摆弄手摇曲柄钻的同行们把它简单地称为“油”。

他将一滴浓浓的浅黄色的液体滴到玻璃杯里。然后取出银色的皮下注射管,安好针头。他根据玻璃管上的刻度细心地抽了几次水,用了将近半杯水来稀释那滴硝化甘油。

就在两个小时之前,詹姆斯医生曾用同一个针筒把未经稀释的硝化甘油注入进在一个保险箱锁上钻好的洞眼里,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控制门闩的机械装置被毁坏了。现在,他意在用同样的方式,将一个人体的最重要的部位——心脏——摧毁——两次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为了钱。

相同的手段,但表现出的形式不同。前者是以粗野、动力巨大的原始力量(意指硝化甘油的爆炸——译者注)的形式,而后者则像是一位弄臣,把致命的武器掩藏在了天鹅绒和美丽的花边下面。因为医生现在用针筒小心地从水杯里抽出的液体已经成了三硝酸甘油酯,这是医学界迄今为止威力最大的强心剂。两盎司的硝化甘油就炸开了保险柜的结实的铁门。现在,用一滴量的五十分之一,他要让一个活人复杂的生命机体永远地停止了工作。

然而,不是立即停止。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首先,要快速地增加他身体的活力,给他身体的每个器官和每个部位注入强大的动力。对这一致命的刺激,心脏会做出剧烈的反应。血管里的血液会更快地流回到它的源头。

当然,詹姆斯医生非常清楚,对心脏病人来说,这样过分的刺激就意味着死亡,这就像步枪子弹射穿心脏一样,必死无疑。当血流量在窃贼使用的“油”的作用下骤然增加,本来就不畅的动脉血管就会阻塞,它们就会迅速地变成“死胡同”,生命之泉就会停止流动。

医生把失去知觉的钱德勒胸前的衣服解开,将针筒里的液体迅速而又熟练地注射进心前区的肌肉里。詹姆斯医生干这两个行业都干净利落。临了,他仔细地擦干了针头,把保持针头通畅的细铜丝重新穿在了针眼里。

三分钟后,钱德勒睁开了眼睛,开始说话了,他用一种微弱但能听得清的声音问,抢救他的人是谁。詹姆斯再一次向他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我的妻子呢?”病人问。

“她睡着了——因为焦虑和过度的疲劳,”医生说,“我不愿意唤醒她,除非是——”

“不——用了。”钱德勒说话一字一顿的,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加快的驱动,使他的呼吸变得紧促,“她不会——因为我而——感谢你——对她的——打搅的。”

医生把一张椅子搬到床边。不能浪费掉这一宝贵的谈话机会。

“几分钟之前,”医生开始说,他用的是他另一种职业的口吻,坦诚而又严肃,“你曾经试着要告诉我关于钱的事情。我并不指望你会跟我推心置腹,但是,我有责任和义务告诉你,焦虑和担心会阻碍了你的健康的恢复。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关于这两万块钱的事,我想,这是你刚才提到的数目——想要一吐为快——你最好还是把它说出来的好。”

钱德勒的脑袋不能动了,他只是朝着说话的人转动着他的眼珠子。

“我说过——这钱——放在什么地方了吗?”

“没有,”医生回答说,“我只是从你模糊不清的话语里听出,你似乎十分关心这笔钱的安全。如果钱就在这个房间里——”

詹姆斯医生停住不说了。他是不是从病人带有嘲讽意味的表情里,略微看出了病人的幡然醒悟,对他的一丝儿怀疑?是不是他表现得太急切了?话说得太多了?不过,钱德勒下面的话又叫他恢复了自信。

“钱——还会在哪里呢,”他喘着气说,“除了那边的那个保险柜?”

病人用眼睛示意着屋子的一个角落。在那里,医生现在第一次发现了有一个小小的铁皮保险柜,被一个垂下来的窗帘的下摆遮住了一半。

医生站了起来,去摸病人的脉搏。他的脉搏跳动得强劲有力,可之间有着不祥的间隔。

“抬起你的手臂来。”医生说。

“你知道的——我动不了,大夫。”

医生急速地走向通往过道的门口,打开门,听了一会儿。整座房子没有一点儿声音。医生不再顾忌什么,他径直走向保险柜,对它开始查看。保险柜样式古老,设计简单。用它来防防手脚不干净的仆人还可以。对他这样有着专业盗窃技术的人来说,它只是一个摆设,等于是用稻草和硬纸板糊下的玩意儿。这笔钱可以说是已经到手了。他能用夹钳拔出号码盘,钻透制动栓,然后打开保险柜的门,前后也就是两分钟。或许,用另一种方法,他只需要一分钟就足够了。

他跪在地板上,把耳朵贴在密码盘上,慢慢地转动旋钮。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这个锁只用了一个组合密码。在制动栓转动时,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锁芯被拨动的轻微的咔嗒声。他对上了密码,转动手柄,一把拉开了保险柜的门。

保险柜里面空荡荡的——在它那空空的铁盒子里,甚至连一张纸片也没有。

医生站起来,走到床前。

汗珠在就要死去的人的额头上涔涔地渗出,但是,在他的嘴角和眼睛里都是嘲弄的冷笑。

“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病人吃力地说,“把治病救人和入室盗窃放在一起做的!那你——是不是——常常得到——双倍的酬薪呢——亲爱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