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第2/5页)

黑人女仆在前面领着医生走进了屋子,上了一节铺着厚厚的地毯的楼梯。他们走过了两条光线暗淡的走廊。在第二个走廊上,走得气喘吁吁的带路人拐进了一个门厅,停在了一个屋子前,打开了房门。

“我找来大夫了,艾米小姐。”

詹姆斯医生进到屋子里,向站在床边的年轻的太太略微地鞠了一躬。他把医药箱放在了椅子上,脱掉大衣搭在了椅背上,然后很镇定地来到了病人的床前。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四肢伸开着,还像是刚倒在床上时的姿势——

衣着华贵时尚,只有鞋子脱掉了;身体松弛地躺着,好像死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在詹姆斯大夫身上仿佛散发着镇静和无穷的力量的光环,在他的羸弱和悲苦的病人看来,这一光环就如沙漠里的甘泉。女人们常常为他在病房里表现出的言谈举止所倾倒。那不是现在流行的大夫对病人的过分讨好,而是一种临危不慌乱的沉着和自信,以及战胜命运的能力和对病人的尊重、保护与献身精神。在他那双坚定、明亮、深邃的棕色眸子里有着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他舒展的面庞上的平静、牧师般的肃穆的表情,权威似的神态,使得他从外表上很适合做病人的知己和安慰者。有时候,在他第一次出诊到病人家里的时候,这些女病人们就会告诉他,在晚上时为了防盗,她们会把她们的钻石和珠宝藏在什么地方。

詹姆斯医生经验丰富,没有怎么转动眼珠子,就从容地估摸出了房间家具、摆设的等级和质量。这些家具富丽堂皇、价格昂贵。用同样的目光,他探得了艾米小姐的真容。她身材娇小,年龄几乎还不到二十岁。她的面容称得上美丽迷人,不过,现在(你也许会这么说)却被一种长久的忧伤——而不是突如其来的悲痛——

所掩翳和笼罩了。在她前额的一侧,有一处紫青色的伤痕,医师根据经验判断,她额头的伤还不到六个小时。

詹姆斯医生伸出手去摸病人的脉相。他的几乎会说话的眼睛在诘问着艾米。

“我是钱德勒夫人,”她回答说,在她吐字含糊的南方口音里带着些许的悲伤,“在你到来之前的十分钟左右,我丈夫的心脏病突然发作了。他以前曾经犯过几次病,有一两次还相当严重。”时间这么晚了,钱德勒先生还穿着衣服,这似乎也需要她做出解释。“他晚上出去了,回来得晚了。是去——赴宴了,我想。”

医生的注意力现在转到了病人的身上。不管他碰巧正在从事着他的哪一个“职业”(是对的“病人”,还是对的“保险箱”),他都已经习惯了去全身心地投入。

病人的年龄大约有三十岁。从他的长相上似乎能看出此人平日里做事鲁莽,生活放荡。不过,他的五官还算端正,面部也很有特征,又有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弥补了他的缺陷。从他的衣服上散发出浓烈的酒的味道。

医生解开病人外面的衣服,然后用一把小刀把衬衣从领子到腰间拉开一道口子。障碍清除掉了以后,他把耳朵贴在病人的心口上仔细地听着。

“二尖瓣回流?”他站直后轻声说。在句子结束时,他用了升调,表示他还不太确定。接着,他又俯下身子倾听了很长时间。这一次,他用肯定的口气做出了诊断,“是二尖瓣闭锁不全。”

“夫人,”他用一种常常能减缓病人焦虑心情的颇有把握的语调说,“你的丈夫有可能康——”在他慢慢地转过头来面对着夫人的时候,他看到她脸色苍白地晕倒在了老妇人的怀里。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他们是不是要把辛迪大妈的心肝宝贝给整死了才甘心?但愿上帝用他的怒火惩罚那个骗取了她的感情,伤了她的天使般的心灵的人。那个叫她沦落到——”

“抬起她的脚来,”詹姆斯医生说,一边帮着搀扶着这个身体羸弱的女子,“她的房间在哪儿?她现在必须卧床休息。”

“哦,在这边,”老妇人裹着头巾的脑袋朝着一扇门的方向摆动着,“这一间是艾米小姐的房间。”

他们把艾米小姐抬到了她的房间,把她放在了床上。她的脉搏虽然微弱,但是跳得还很有规律。她在晕倒之后还没有恢复知觉,就直接沉入到一场酣睡之中。

“她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医生说,“睡眠是一副很好的良药。在她醒来的时候,给她喝上一杯加热水的甜酒——要是能吃的话,里面放上一颗鸡蛋。她前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哦,小姐的额头被撞了一下。她摔了一跤——呃,不是这样的”——这位老妇人的善变的种族特性叫她的内心突然无端地升起一股怒火——“我老辛迪不想再为这个魔鬼撒谎了。是他打的。愿上帝叫他的手烂掉——哎呀,真糟糕!老辛迪答应小姐不告诉外人的。哦,先生,小姐头上的伤是摔倒磕的。”

医生走到灯架那里,把一个外观很美的油灯的光儿捻暗了点儿。

“你就留在你的女主人这里,”医生嘱咐说,“不要弄出声响,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她起来后,就给她喝上加热水的甜酒。喝了以后,如果她的身体还很弱,来告诉我。我觉得小姐的病有点儿怪。”

“这里的怪事还多着呢。”老妇人又要开始叨叨了,不过,这一回,医生使用了他平时很少用的强硬语调(他只是对待歇斯底里发作的病人时才用这种语调),叫她变得安静了。在这之后,医生回到了另一个房间,并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床上躺着的病人还是原来的姿势,没有动过。不过,他的眼睛睁开了。他的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詹姆斯医生低下头去听。“钱!钱!”他的嘴里在低声地呢喃着。

“你能听明白我说的话吗?”大夫问,话音虽低,但很清晰。

病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个医生,是你太太派人请来的。她们告诉我,你是钱德勒先生。你病得很厉害。千万不要激动或是过分紧张。”

病人的眼神似乎在招呼他,要他靠近过来。医生俯下身子,听到了和前面一样的微弱的语声。“钱——两万块钱。”

“这些钱在哪儿?——在银行?”

病人的眼睛表示出否定,“告诉她”——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了——“两万块钱——她的钱”——他的眼睛在屋子里四下看着。

“你是不是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了?”——

詹姆斯医生发出像塞壬女妖那样诱人的声音,想套出这个神志已经变得不太清楚的人心中的秘密——“是在这个屋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