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5页)

潜水时我睁着眼睛,周围是绿莹莹黑黝黝的一片。木排投下一个黑影。我在木排旁边钻出水面,上了木排,憋足气,又跳入水中,潜泳了一阵,然后向岸边游去。我躺在海滩上,直到全身都干了,才起身走进浴场更衣室,脱掉游泳衣,用淡水冲洗,然后擦干。

我走在树荫里,沿着海湾来到俱乐部,然后拐上一条阴凉的街道向马里纳斯咖啡馆走去。咖啡馆里有一支乐队在演奏,天很热,我坐在外面露台乘凉,喝了一杯加了刨冰的柠檬汁和一大杯威士忌苏打。我在马里纳斯门前坐了很久,读读报,看看行人,听听音乐。

后来天开始暗下来,我在港湾闲庭信步,沿着海滨大道一直走,最后回到宾馆用晚餐。“环巴斯克地区”自行车比赛正在进行,参加比赛的运动员都在圣塞巴斯蒂安过夜。他们在餐厅的一边和教练、经纪人坐在一张长桌边一起用餐。他们都是法国人和比利时人,正在全神贯注地用餐,但是他们情绪很好,非常愉快。桌子上首位置坐着两位漂亮的法国少女,富有巴黎蒙马特郊区特有的韵味。我看不出来她们是谁带来的。

他们那桌人都用俚语交谈,多是些私底下的或意味深长的笑话。两个姑娘问他们说的什么,他们都不吱声了。车赛将在第二天早晨五点钟继续进行,从圣塞巴斯蒂安到毕尔巴鄂是车赛的最后一段路程。这些自行车骑手们喝了很多葡萄酒,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他们只有在彼此之间才会认真对待这比赛。他们之间经常举行比赛,所以对谁取得优胜也不怎么在意了。特别是在国外,钱可以商量着分。

比赛中领先了两分钟的那个人生了热疖,痛得厉害。他坐在腰骶部上。他的脖子通红,金黄色的头发晒枯了。其他人拿他的热疖开玩笑,他用叉子笃笃地敲桌子。

“听着,”他说,“明天我把鼻子紧贴在车把上,这样只有宜人的微风才能碰到我的热疖。”

一个姑娘在桌子那头看着他,他咧嘴笑了笑,脸都红了。他们说,西班牙人不懂怎么蹬车。

我在外面露台上同一个大型自行车厂商的赛车经纪人喝咖啡。他说这次比赛进行得很顺利,要不是博泰奇阿到了潘普洛纳就弃权的话,应该是值得一看的。路上的尘土对车赛影响太大,但是西班牙的公路比法国的好。他说世界上只有自行车公路赛才算得上是体育运动。我曾关注过“周游法国”自行车比赛吗?只是在报纸上读到过。“周游法国”是世界上最大的一项体育比赛。

跟随并组织公路车赛使他了解了法国。很少有人了解法国。他同自行车公路赛的骑手们在途中度过了春、夏、秋整整三个季节。你看看,在现在的公路赛中,那么多小汽车跟着车队一个城市接着一个城市地跑。法国是个富有的国家,体育运动一年比一年兴旺。它会成为世界上体育最发达的强国。靠的就是自行车公路赛。自行车赛和足球。他很了解法国。体育之国法兰西。他对自行车公路赛很内行。我们喝了一杯白兰地。

不过,话又说回来,回巴黎终究不是个坏事。这儿只有一个巴拿马。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巴黎是全世界体育运动最发达的城市。我知道黑人酒吧在哪儿吗?我哪会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会在那儿见到他。那是当然的。我们会再次共饮白兰地。我们当然会的。他们在早晨五点四十五分动身。我要不要早起送行?我一定尽可能做到。要他来叫醒我吗?怪有趣儿的。我会吩咐前台叫我的。他不会介意打电话叫醒我的。我哪能麻烦他呢。我会吩咐前台来叫我的。我们说了声明天早晨见。

第二天早晨我醒过来的时候,自行车队和跟随的那些汽车已经离开有三个小时了。我在床上喝咖啡,看了几张报纸,然后穿好衣服,拿着游泳衣到海滨去。清晨的一切都很清新、凉爽、湿润。保姆们穿着制服或者农家衣服,带着孩子们在树下散步。西班牙小孩长得很漂亮。树下有几个擦皮鞋的坐在一起同一名士兵交谈。士兵只有一条胳臂。涨潮了,凉风习习,海浪轻轻拍打着海滩。

我在一个浴场更衣室里换上游泳衣,走过狭长的海滩,蹚入水中。我游了出去,设法穿过一个个巨浪,但是有时候不得不潜进水里。后来在平静的海水里,我翻过身来,浮在水面上。漂浮的时候,我看到的只有天空,感受到的只有滔滔波浪的起伏。我转身游向浪头,脸朝下,让巨浪把我带向岸边,然后又转身向外游,尽量保持在两浪之间的波谷中,不让浪头打在我的身上。在波谷游泳非常累人,我转身向木排游去。海水浮力很大,很冷,让你有一种似乎永远也不会下沉的感觉。

我慢慢地游着,就好像随着涨潮做了一次长游,然后撑起身子爬上木排,水淋淋地坐在正被太阳炙烤的木板上。我环顾海湾、古城、俱乐部、海滨大道边的一排排大树以及那些有白色门廊和金字招牌的大旅馆。右边远方有一座青山,几乎封住了港口,山上有一个古堡。木排随着海水起伏摇晃。这条狭窄的海湾外通大海,它的另一边是另一个高岬。我想过横渡海湾,但是担心腿会抽筋。

我坐在太阳底下,看着那些在海滩上享受太阳浴的人们。他们看上去很小。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用脚趾夹住木排的边缘,趁木排由于我的重量向一边倾斜的时候,利落地跳进海水深处,然后向上游,海水愈来愈亮,钻出海面,抖掉头上的海水,缓慢、平稳地向岸边游去。

我穿好衣服,付了更衣室的保管费,就走回旅馆去。在阅览室里,赛车运动员们扔下了几期《汽车》杂志,我把它们归拢在一起,拿着杂志坐在阳光下的安乐椅里阅读起来,想尽快掌握些有关法国体育生活的情况。我在那里坐着,看门人手里拿着一个蓝色信封走出来。

“一封你的电报,先生。”

我把手指插进信封上粘住一点儿的封口,拆开看电文。这是从巴黎转来的。

能否来马德里蒙大拿旅馆我处境不佳—布蕾蒂。

我给了看门人一点小费,又读了一遍电文。一个邮差从人行道走过来。他拐进旅馆。他留着大胡子,看来很有军人气派。他走出旅馆。看门人紧跟着他出来了。

“又有一封你的电报,先生。”

“谢谢你。”我说。

我拆开电报。这是从潘普洛纳转来的。

能否来马德里蒙大拿旅馆我处境不佳—布蕾蒂。

看门人站在一旁不走,或许在等第二笔小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