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3/5页)

“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迪尔西说,“你又没见着他。”

“耶苏是个黑鬼。”杰生说。

“我能觉出来,”南希说,“我能觉出他正躲在那边的沟渠里。”

“今儿晚上?”迪尔西说,“今儿晚上他就在那儿?”

“迪尔西也是黑鬼。”杰生说。

“吃点东西吧。”迪尔西说。

“我啥也不想吃。”南希说。

“我不是黑鬼。”杰生说。

“喝点咖啡。”迪尔西说。她给南希倒了一杯咖啡。“你当真知道他今儿晚上在外头?你怎么知道是今晚上在呢?”

“我知道,”南希说,“他在那儿等着呢。我知道。我跟他过得太久了。我知道他打算干什么。他自个儿还不知道呢,我就知道了。”

“喝点咖啡。”迪尔西说。南希把杯子举到嘴边,吹着。她的嘴噘起,像伸延的蝰蛇的嘴,像橡皮做的嘴。仿佛她在吹咖啡时把唇上的血色全吹掉了。

“我不,不是黑鬼,”杰生说,“南希,你是黑鬼吗?”

“我是地狱里养的,孩子。”南希说,“要不了多久,我就什么都不是了。不久我就该回老家了。”

她开始喝咖啡。她喝着,两手捧着杯子,又叫唤开了。她朝杯子里叫唤,咖啡溢了出来,洒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她坐着,瞧着我们,两肘支在膝盖上,手捧着杯子,隔着湿漉漉的水杯望着我们,一边发出那种声音。“瞧南希,”杰生说,“现在南希不能给我们做饭了。现在迪尔西病好了。”

“你快别吱声了。”迪尔西说。南希双手捧着杯子,瞅着我们,还发出那种声音,仿佛她身上有两个人:一个在瞧我们,另一个在号叫。“你为啥不请杰生先生打电话叫警官?”迪尔西说。南希不叫了,修长的棕色的手捧着杯子。她又试着想喝点咖啡,但咖啡从杯子里溅了出来,洒在她的手上和衣服上。她放下杯子。杰生望着她。

“我咽不下,”南希说,“我咽了,可它不肯下去。”

“你到我家去吧,”迪尔西说,“弗洛尼会给你打个铺的,我一会儿就回去。”

“黑人谁也拦不住他。”南希说。

“我不是黑鬼,”杰生说,“对吗,迪尔西?”

“我想你不是。”迪尔西说。她望着南希。“我看不见得吧。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南希看着我们。她两眼死盯着我们,几乎一动不动,好像是怕再没机会看了。她看着我们,我们三人。“记得那天晚上我在你们房里吗?”她说起第二天清晨我们怎样一大早就醒了,怎样玩,等等。我们只能在她铺上悄没声儿地玩,直到爸爸醒了,到了做早饭的时候。“去求求你妈,让我在这儿过夜吧,”南希说,“我可以不用地铺。咱们还能玩。”

凯蒂去问妈妈。杰生也去了。“我可不能让黑人在我家卧室睡觉。”妈说。杰生哭了。他哭个不休,最后妈说,他要是再哭就三天不给他吃甜点心。于是杰生说,要是迪尔西给他做巧克力蛋糕他就不哭了,爸爸也在那儿。

“你为什么不采取点措施?”妈说,“那些警察是干什么的?”

“南希为啥怕耶苏呢?”凯蒂说,“你怕爸爸吗,妈妈?”

“他们又能做什么呢?”爸爸说,“连南希都没看见他,警官又怎么能找到他呢?”

“那她为什么要怕?”妈说。

“她说他在那儿。她说她知道他今晚在那儿。”

“我们纳了税,”妈说,“可我却得一个人待在这大房子里,等你们去送一个黑女人回家。”

“可你知道我没拿着剃刀埋伏在外头呀。”爸爸说。

“要是迪尔西给做巧克力蛋糕我就不哭。”杰生说。妈叫我们都出去,爸爸说,他不知道杰生吃不吃得上蛋糕,可他知道杰生若再不听话马上就该吃苦头了。我们返回厨房,把经过告诉南希。

“爸爸说,你回家锁上门,就没事儿了,”凯蒂说,“你怕出什么事儿呀,南希?耶苏生你的气了吗?”南希又端起了咖啡,胳膊肘架在膝上,手在双膝之间,捧着杯子。她朝杯子里凝视着。“你干什么了,让耶苏生那么大气?”凯蒂说。杯子从南希手里跌落。杯子没有摔碎,可是咖啡洒了一地。南希坐着,手仍保持着捧水杯的姿势。她又叫开了,声音不太响,似唱非唱的。我们盯着她。

“听我说,”迪尔西说,“别叫了。你在自己吓自己。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叫威尔许送你回家。”迪尔西出去了。

我们望着南希。她的肩一直抖着,但不再发怪声了。我们看着她。“耶苏打算把你怎么着?”凯蒂说,“他走了呀。”

南希瞧着我们。“那天夜里在你们屋里,咱们玩得真高兴,是吧?”

“没有,”杰生说,“我不高兴。”

“你在妈屋里睡着呢,”凯蒂说,“你压根儿就不在。”

“咱们再一块上我家玩去吧。”南希说。

“妈不会答应的,”我说,“天太晚了。”

“别惊动她,”南希说,“明儿早上再告诉她。她不会在意的。”

“她不会让我们去。”我说。

“这会儿别问她,”南希说,“这会儿别惊动她。”

“她没说我们不能去。”凯蒂说。

“我们没问。”我说。

“你们要去的话,我就告诉妈。”杰生说。

“我那儿有好玩的,”南希说,“他们不会在意,不过是上我家嘛。我给你们家干了这么久了。他们不会在意。”

“我不怕上你家去,”凯蒂说,“是杰生害怕。他会告密的。”

“我不会。”杰生说。

“你会,”凯蒂说,“你会告密的。”

“我不会告密,”杰生说,“我不怕。”

“跟我走杰生不会害怕的,”南希说,“杰生,你怕吗?”

“杰生准会告密。”凯蒂说。胡同里黑咕隆咚的。我们穿过草场的门。“我打赌,要是有什么东西打门后蹿出来,杰生准要大号。”

“我不。”杰生说。我们在胡同里走着。南希高声地说话。

“南希,你干吗大叫大嚷的?”凯蒂说。

“谁?我吗?”南希说,“听,昆丁、凯蒂和杰生说我讲话声儿大呢。”

“你说话的口气就像我们有五个人,”凯蒂说,“你说话的口气就像爸爸也在这儿似的。”

“谁?我说话声大吗,杰生先生?”南希说。

“南希管杰生叫‘先生’呢。”凯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