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2/5页)

“我去看看吧。”爸爸说。

“没准儿她在等耶苏接她回家呢。”凯蒂说。

“耶苏走了。”我说。南希告诉过我们,有一天早上她睡醒来,发现耶苏不见了。

“他离开我走了,”南希说,“我琢磨是上孟菲斯去了。我猜是躲镇上的警察。”

“这倒清静点,”爸爸说,“我希望他就留在那儿。”

“南希怕黑。”杰生说。

“你也怕。”凯蒂说。

“我不。”杰生说。

“小胆儿猫。”凯蒂说。

“我不是。”杰生说。

“住嘴,凯丹斯166!”妈说。爸爸回来了。

“我去送送南希,”他说,“她说耶苏回来了。”

“她见到他了?”

“没有。有个黑人给她捎口信说他回到镇上来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把我撇下去送南希?”妈说,“对你来说,她的安全就比我的更要紧?”

“我一会儿就来。”爸爸说。

“那黑鬼就在附近,你难道当真把孩子们无依无靠地扔下?”

“我也去,”凯蒂说,“让我去吧,爸爸。”

“一个人要是不幸雇用了黑人,你又拿他们怎么办呢?”

“我也想去。”杰生说。

“杰生!”妈说。实际上她是冲着爸爸说话。从她叫这名字的口气就能听出来。她像是认定了爸爸成天在盘算如何做最使她不快的一件事,而且她始终认为父亲马上就会想出那件事是什么了。我一声不吭,爸爸和我都明白,只要妈妈及时地想到了,她就会让爸爸叫我留下来陪她的。因此爸爸不往我这边看。我最大。我九岁,凯蒂七岁,杰生五岁。

“别胡说了,”爸爸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南希戴着帽子。我们走到胡同里。“耶苏一向对我不赖,”南希说,“只要他有两块钱,就有一块是我的。”我们在巷子里走着。“只要走出这条胡同,”南希说,“就没事了。”

胡同里总是黑洞洞的。“万圣节前夕杰生就是在这儿给吓坏了。”凯蒂说。

“我没有。”杰生说。

“雷切尔大婶不能劝劝他吗?”爸爸说,雷切尔大婶很老。她住在南希家旁边的小屋里,独自一人。她一头白发,整天坐在房里抽烟斗,她不再干活了。人们说她是耶苏的妈。有时她承认这点,可有时她又说她跟耶苏根本不沾亲。

“你就是害怕了,”凯蒂说,“你吓得比弗洛尼还厉害。你吓得比T.P.还厉害。吓得比黑鬼们还厉害呢。”

“谁都劝不住他。”南希说,“他说我把他身上的恶魔搅醒了,只有一个办法能使它安静下来。”

“不过现在他走了,”爸爸说,“你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只要你别再招惹那些白人。”

“别招惹什么白人?”凯蒂说,“怎么不招惹法?”

“他哪儿都没去,”南希说,“我觉得出来,我这会儿就能觉出他在,在这胡同里。他在听我们说话,一字一句的,他藏在什么地方等着。我看不见他,往后也不会见到,直到最后他衔着剃刀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他背后那根带子上系着的那一把,在他衬衣里头。到那会儿我甚至一点儿不会吃惊。”

“那天我根本没害怕。”杰生说。

“你要是检点一些,就不会有这些事了。”爸爸说,“不过现在还算好。他这会儿也许在圣路易斯,也许已经另娶了个老婆,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是他那么干了,最好别叫我知道。”南希说,“我要紧紧盯住他们,他一搂她,我就砍断他的胳膊。我要把他的脑袋砍掉,我要把那女人剖肚开膛,我要推……”

“嘘!”爸爸说。

“给谁开膛呀,南希?”凯蒂问。

“我没吓坏,”杰生说,“我敢一个人走这条胡同。”

“哼,”凯蒂说,“要不是我们都在这儿,你根本不敢在这儿跨一步路。”

迪尔西仍旧病着,于是我们每天送南希回家,直到妈发了话:“这得到什么时候才了啊?把我一个人撇在这所大房子里,而你们却去送那个吓破胆的黑鬼回家?”

于是我们就在厨房给南希打了个地铺。有一天夜里我们被什么声音吵醒了。那声音从阴暗的楼梯传上来,既不是唱,也不是哭。妈屋里亮着灯,我们听见爸爸穿过过堂,从后楼梯走下去,凯蒂和我走到过堂里。地板冰冷冰冷的。我们倾听着,脚趾头蜷着不去碰地板。那声音似唱非唱,是黑人常发出来的那种怪调。

后来叫声停了,我们听见爸爸沿后楼梯往下走着,我们走到楼梯口,接着那声音又在楼梯上响了起来,声音不算太大。我们可以看见南希的眼睛,在楼梯半中腰,紧挨着墙。就像是猫眼,就像有只大猫倚着墙,盯着我们。我们走下楼梯来到她身边,她不再出声了。我们站在那儿,最后爸爸出了厨房,提着手枪走上来。然后他又和南希一道走下去去取南希的铺盖。

我们把南希的铺盖在我们屋里打开。等妈屋里的灯一熄,我们就又能看见南希的眼睛了。“南希,”凯蒂悄悄说,“你睡了吗,南希?”

南希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或是“噢”,或是“没”,我没听真。仿佛根本没有人讲话,那话声像是从虚无缥缈中发出,又在虚无缥缈中消逝,甚至于连南希都好像并不存在似的;好像只不过由于我在楼梯上使劲瞧南希的眼睛,于是它们就映到了我的眼珠上,就如当你闭上眼,看不见太阳时,太阳仍映在你眼睛里一样。“耶苏啊,”南希低声说,“耶苏。”

“是耶苏吗?”凯蒂问,“是耶苏想进厨房?”

“耶苏啊。”南希说。她是这样说的:耶—埃—埃—埃—苏,直到声音渐渐消失,如火柴或蜡烛的熄灭。

“她指的是另一个耶苏。”我说。

“你看得见我们吗?”凯蒂小声说,“你也能瞧见我们的眼睛吗?”

“我不过是个黑鬼,”南希说,“上帝知道,上帝知道。”

“你在楼下厨房里看见什么啦?”凯蒂悄声道,“什么想进来?”

“上帝知道,”南希说,我们能看见她的眼睛。“上帝知道。”

迪尔西病好了。她来做午饭了。“你最好在家里再躺一两天。”爸爸说。

“为啥?”迪尔西说,“我再迟来一天的话,这地方就该毁完了。快都出去,我好把我的厨房拾掇整齐。”

晚饭也是迪尔西做的。那天晚上,天刚刚擦黑,南希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