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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斯通纳说,“你想什么时候动手术?”

“尽快吧!”贾米森释然地说。“两三天内吧。”

“那够快的。”斯通纳说,几乎出了神。接着他定定地望着贾米森。“允许我问你几个问题,大夫。我必须告诉你,我想要你坦率地回答。”

贾米森点点头。

“如果只是个肿块——不是恶性的,像你说的那样——拖几个星期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吗?”

“这个,”贾米森为难地说,“会疼痛,而且——没有,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想。”

“好吧,”斯通纳说,“如果情况像你想的那样糟糕——几星期又有什么区别吗?”

过了很长一会儿,贾米森才几乎痛苦地说:“没有,我想没有。”

“那么,”斯通纳很理性地说,“我想再等几星期。有些事情需要清理——有些工作需要做。”

“我不主张这样,你知道。”贾米森说。“我绝对不主张这样。”

“当然,”斯通纳说,“还有,大夫——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行吗?”

“不说,”贾米森说,然后又加了些微热情说,“当然不会说。”他建议早先提出的节制饮食做些调整,又开了些药片,确定好住院日期。

斯通纳毫无感觉,好像医生告诉他这只是个小小的不便,只是一道他为了完成必需的任务而要与之周旋的障碍。他想,今年才发现,这事来得太晚了。劳曼克思要找个替手恐怕会有些困难。

斯通纳在医生办公室服的药片让他头脑有些轻飘,而且他发现这种感觉有种奇怪的愉悦感。他的时间感错位了,他发现自己站在杰西楼长长的嵌木走廊的一层。一阵低低的嗡鸣声,像鸟儿翅膀在远远地振动,钻进他耳朵。在阴暗的走廊里,一束束来源不明的光好像一明一灭地闪烁着,像他的心脏般在跳动。他的肉体能够贴切地意识到自己的每个动作。当他刻意小心地迈进那团光明与黑暗混合的地方时,皮肉有些刺痛。

他在通向二楼的楼梯旁边上站住。台阶是大理石做的,精致细腻的中心有着柔和的槽线,已经被几十年来上上下下的各种脚步磨光了,以前几乎全新的,那是——多少年前?——他第一次站在这儿向上张望,就像此刻一样,在琢磨它们会把他带向何方。他想到了时间和它的缓缓流动。他小心地把一只脚放进第一块光滑的凹地上,自己提了起来。

然后他就到了戈登·费奇外面的办公室。那女孩说:“费奇院长就要走……”他迷茫地点点头,冲她笑了笑,走进费奇的办公室。

“戈登,”他热情地说,笑容还挂在脸上,“我不会耽误你多久的。”

费奇条件反射般回以微笑。他双眼倦怠。“好的,比尔,坐吧。”

“我不会耽误你多久的,”他又说了遍,感觉自己的声音中出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情况是这样,我改变了主意——我是说关于退休事。我知道这样做很尴尬。对不起这么晚才让你知道,可是——嗯,我琢磨了好久,想这个学期末就退了。”

费奇的脸在他面前飘移着,在惊讶中旋转着。“怎么搞的嘛,”他说,“有人给你施压了吗?”

“没有这回事,”斯通纳说,“是我自己的决定。只是——我发现还有些事要做,我喜欢做的事。”他在理地说,“我也需要休息阵子。”

费奇有些烦躁,斯通纳知道是他造成的。他觉得听到自己又咕咕哝哝地道了一次歉,感觉微笑还傻乎乎地挂在脸上。

“唉,”费奇说,“我想也不太晚。我明天就可以着手做文件。我想你都知道需要知道那些吧,有关年收入、保险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噢,知道,”斯通纳说,“这个我都想过。都没问题。”

费奇看了下手表。“我要迟到了,比尔。一两天后再来聊,我们澄清下有关细节。这期间——嗯,我想,劳曼克思应该让他知道。我今晚就给他打电话。”他咧嘴笑了下。“我想你这次是成功地取悦他了。”

“是,”斯通纳说,“我想是吧。”

赶在住院之前两个星期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他想这些事儿是能做完的。他取消了后面两天的课,他召集来所有自己负责指导独立研究和论文的学生。他写了详尽的指导意见,那足以指导他们已经开始的工作直到完成,并把这些指导意见的复印件往劳曼克思的邮箱里放了几份。他安抚了被他们认为是嘲讽自己的话打击得惊慌失措的学生,安抚了害怕去转投新导师的学生。他发现正在服的那些药片缓解疼痛的同时,又减弱了他智力的清晰性,所以,他白天跟学生谈话,晚上读那些泛滥成灾,还是半成品的报告、论文时,只是在疼痛剧烈地逼迫他把注意力从工作上移开时才吃上几片。

宣布退休后过了两天,在某天忙碌的中午时分,斯通纳接到戈登·费奇打来的电话。

“比尔吗?戈登,是这样——有个小小问题,我想应该跟你说说。”

“是吗?”他不耐烦地说。

“是劳曼克思。他脑子就是想不通,觉得你不可能为他考虑才做出这个决定。”

“这没什么关系,”斯通纳说,“让他去想自己要做的吧。”

“稍等——事情还没完。他计划要举办个晚宴来做个了却。他说他要信守诺言。”

“你瞧,戈登,我现在特别忙。你就不能把这事给挡了吗?”

“我试了,可他在整个系里都说了。如果你要我说服他,可以,但你也最好到场。他要是喜欢这样,我没法说服的。”

“好吧,这蠢事定在什么时候搞?”

费奇稍停片刻。“从星期五算起再过一个星期吧。上课的最后一天,考试周之前。”

“好吧,”斯通纳无力地说,“到时我的事应该都处理好了,会比现在争论这个要轻松些。那就这样吧。”

“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他要我宣布你退休时身份是荣誉退休教授,尽管这个正式头衔得到明年才会真正拿到。”

斯通纳感觉嗓子眼儿里一声大笑快要涌上来。“真是混账,”他说,“那也行吧。”

整个一星期,斯通纳都在工作,完全没有时间意识。他一直工作到星期五结束,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他读完最后一页,做完最后一篇笔记,然后在椅子里往后一靠,桌上的灯光弥漫在眼中,霎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办公室。由于书都随意放着,书架都鼓了出来;几个角落放着好几叠稿纸;文件柜都开着,里面放得乱七八糟。我应该把这些东西都清理整齐了,他想,我应该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