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3/11页)

“我知道。”

“假如你不想让我说。”

“我也不知道我想让你说什么,或不说什么,”我承认道,“我只知道听说你很痛苦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意识到我也很痛苦。我在想那样会不会好一点儿——假如我们一起痛苦的话。”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你是——约我出去吗,奥黛尔?”

我没有——没法——开口了。“好吧,每件事都有第一次,”劳里继续道,“谢谢你。让我看看我的日程——噢,没必要。我有空。”

一阵愉悦的暖流穿过胃部,我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笑意:“这么容易。”

“可不是吗?”他答道,“那么,你想在哪里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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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第二天一早在斯凯尔顿广场中间碰面,两人都尽早赶来,在我上班和劳里去见里德之前。他抓着一瓶香槟。“恭喜你出版了第一个故事。”他说着,递了过来,“是瓶老酒,你知道的。不好意思,上面有灰。我从家里偷出来的。”

“天哪,谢谢你。”

“其实……我知道《伦敦书评》的事。”

“什么?”

“我们在萨里订了当代期刊,你知道的。我读到它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故事很棒。”

“闭嘴。”我拿着酒瓶,脑袋快乐得要爆炸了。我读着标签:凯歌皇牌。“劳里,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我说。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我在长椅上坐下来,试着打消我的沮丧。我以为他一定会说好的。他就在这里,不是吗?“我猜不可能了。”我说着,一边看着他。

“你可以用那瓶香槟砸我的脑袋。”他提议。

“什么?”

“把我的记忆全部敲碎。但那时我就会失去第一次见到你的回忆了,那时你读着诗。还有我第一次跟你说话,那些黄色的橡胶手套。还有你假装喜欢007电影的时候,你的鼻子都皱起来了。还有你在火烈鸟俱乐部里跳得比我还要好,那儿的经理还想给你一份工作。还有你告诉我的鞋店里的那个白痴。还有我们吃牧羊人派的时候,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这些都是回忆,奥黛尔。它不会很完美。我自己也不是完美主义者。我只想穿过那些痛苦再次行驶在A3公路上,只为在那么久以后再次听到你甜美的声音。我不想改变任何一件事。我也不想重新开始,因为那会让我失去关于你的记忆。”

有一阵我无法开口说话。劳里坐在我身旁,我能感觉到他温暖而可靠的身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当时被吓到了,”我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我觉得自己很迷茫,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假如有人喜欢我,那一定是那人自己出了问题。”

“但是为什么?”

“如果我知道原因的话,劳里……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把从没说给过任何人听的事情告诉了你。然后你忽然跟我告白,然后——啊——感觉你好像在填一张表格,按照某种格式。”

“格式?”

“就是人们的习惯,说他们认为自己应该说的话。”

“没有人教我说这些。”

“但我也意识到我并没有希望你不要说出来。我只是希望你——在我想听的时候说出来。”

他笑了:“你真的是一位作家,不是吗?好吧。这样吧,当我觉得自己可能会说出我爱上你了,或者我爱你,或者你真了不起的时候,我们约定一个记号预告这种表白——你认出这个记号以后,就告诉我应不应该说出来。”

“你说得我好像是个疯子。”

“我开玩笑的,抱歉。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只想见到你,奥黛尔。这样可以吗?”

“可以,”我说,我犹豫着,“比可以还要好。”

“好的,很好,”他说,“我们去听听尊敬的里德先生要说什么吧。”

“早上好,奥黛尔。”奎克说,她平静地在我的门口停下。劳里已经跟里德聊了大约半个小时了。奎克看起来很疲惫,还有些忧虑。她的样子跟我第一个星期来这里时天差地别,那时她信步走到我的打字机前提议中午一起吃个简餐——为了了解我这个人——至于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至今仍不得而知。

“早上好,奎克。”

她僵住了,眼睛盯着立在桌上的香槟酒瓶。“你从哪里拿到的?”她问。

我咽了一口唾沫,被她脸上的表情吓到了:“劳里给我的。”

她转而注视我:“你们和好了?”

“是的,他在这里,在跟里德说话。”我说,“我觉得他们在讨论展览的事。”

“我知道。我安排的见面。”奎克走进来,关上了门。让我吃惊的是,她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把酒瓶放在她的膝上。“这是劳里给你的?”

“为了恭喜我发表了《没有脚趾的女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手指滑过瓶颈,在灰尘上留下一道干净的痕迹。“是瓶老酒。”她说。

“这我知道。奎克——”

“奥黛尔,周五晚上的事——”

我坐得更直了:“嗯?”

“根本不该发生。把病情告诉你,这事我做得一点儿也不专业。我连累了你,也连累了我自己。我并不需要关注。”

“但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看着我,目光锐利,但我并未因此退缩。“我想让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你的工作。”

“影响?”

奎克忽然一阵痛苦发作,酒瓶重重地跌到她的膝头。“他们给我配了强力止痛剂,”她说,“除了接受我别无选择。我现在产生了幻觉,没法入睡。”

“你产生了什么幻觉?你看到了什么?”

我等待着,几乎不敢呼吸,我的手指从打字机上撤下来,放在膝头上休息。

她没有回答,我们无声地坐了好一会儿,墙上的时钟切割着我心跳的节奏。我决定冒险:“周五晚上,你说艾萨克·罗布尔斯没有画那幅画。你还记得吗,奎克?”

奎克坐在那里,紧盯着自己的手。她的喉咙紧缩,辛苦地吞咽着。

“他到底有没有画过那些画,奎克——古根海姆那里的那些画?”

奎克仍然不语。

“如果他没有画那些画,是谁——”

“我所有的愿望,”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痛苦,“只是想看看。”

“什么?你想看什么?”

我惊骇地看着奎克松开了瓶颈上的手指,整瓶酒从她的膝盖间滑落,砸到地板上。酒瓶底部彻底碎裂,香槟在我们之间不断涌出,冒着泡流得到处都是。她斜着身子跳了起来,艰难地从面前的混乱中挪开。“我很抱歉,”她喃喃道,“我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