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2/11页)

“《没有脚趾的女人》。还记得那个只有脚掌的女人吗?”

“噢,我的天,记得。我一定要读到这个故事。”

她的兴奋之情令我陶醉,我告诉她那是十月刊的《伦敦书评》,但假如她希望我送她一本,我可以送她十本。我把经过一一告诉了她,奎克自己把故事寄给了杂志社。

“我觉得她喜欢我,”我说,“我觉得她信任我。我只是不知道她要托付给我的到底是什么。”

辛兹轻轻地推了我一下:“非要某位白人女子才能让你做这件事,嗯,我就不行?”我开始辩解说我完全不知道奎克的计划,但辛兹举起手道:“我开玩笑的,开玩笑,”她说,“我只是太开心了。是时候了。”

“塞缪尔怎么样了?”我问道。我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那篇《没有脚趾的女人》改编自我们的生活,想到辛兹就要读到它,我忽然紧张起来。

“他很好,他非常好。”她看起来有点害羞,“我想告诉你一件事,黛莉。我想第一个告诉你,我怀孕了。”

她告诉我的时候好像特别紧张,真是遗憾。但——考虑到我对待她的结婚和留下我独自在公寓的态度,也情有可原。不过这一次,我不打算再搞砸了。我打心底里为她高兴。看到她的喜悦、担心和期待——眼下,那里有一个小东西,等它最终露面的时候,那会是多么美好的一桩事,当他出世后,还会有个这么好的母亲,这怎能不叫人高兴?

“噢,辛兹,辛兹。”我说。我吃惊地发现,我的双眼中已满是泪水:“我光顾着坐在这儿谈论神秘的女人们,而你才是最大的奥秘啊。”

“黛莉,你说话哽咽的时候也像个诗人。”

“过来,我为你骄傲。”

我们互相拥抱,我紧紧地抱着她,她也抱着我,松了口气然后哭了一会儿,我高兴的反应让她更加开心了。

她的预产期在四月初。她既紧张又兴奋,还担心他们的钱不够用。“你们可以的,”我说,想到辛兹的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我的还是老样子,“塞缪尔有个好工作,你也是。”

“那么,劳里,”她边说,边拿着纸巾擦眼泪,“不要逃避。你们吵架了吧。”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了解你,黛莉。我也知道如果一切顺利,你今天肯定会跟他约会,但你无所事事地来见你的老朋友。让我猜猜看,他是不是说了他爱你然后你就逃之夭夭了?”

“不是那样的。”

她笑了:“他很痛苦,黛莉,又痛又苦。他在单相思。”

“什么?拜托,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帕特里克说的,他是听芭芭拉说的,她看到他像被人卸了胳膊一样四处游荡。他很迷茫,但他是个好人,黛莉。别犯傻了。他说他爱你,而你把他推下了悬崖。”虽然是训斥,辛兹还是忍不住扑哧一笑。

“假如我并不爱他呢?我为什么非得爱他?”

“你不用非得做什么,黛莉。你不用急着决定。但你可以给我们的小伙子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为了让他的朋友休息一下。”

“劳里是那种钻牛角尖的人,解释是没用的。”

“你就是牛角啊,黛莉,至少会有趣的。”

我们大笑起来,终于能够说说这件事让我如释重负,而拿我开玩笑也让辛兹的精神为之一振,年轻时代的自己又出现,仿佛系上了年代久远的领带并发现它们从未过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听到劳里魂不守舍地四处游荡我还是很难过。

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在地铁站外面互相拥抱,辛兹走下地铁搭乘贝克鲁线往北赶赴她在皇后公园的新生活。我们约好圣诞节之前再见面,我想着其中的苦乐参半,换作以前我们会约一周内见面的。

我看着辛兹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觉得她根本没必要那么紧张。她停下脚步转向我:“有件事,黛莉。如果你下次跟劳里见面,也许不必向他提起这个奥利芙·施洛斯的故事。”

“为什么?如果那是真的——”

“好吧,没错。你实际上还不能确定,不是吗?”

“还不确定,但——”

“如果我从芭芭拉那里听来的没错的话,他是打算出售那幅画的。他的继父正在出售那栋房子,而他只有那幅画。你去说些他那幅画不是艾萨克·罗布尔斯之类的话——会给他致命一击的。不要无事生非了,黛莉。这一次用你的心考虑一下吧,而不是你聪明的脑袋。”

我望着她远去,知道她的话不无道理,但也意识到我不会对奎克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

那晚我给劳里打了电话,接电话的却是浑蛋格里。他接起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是谁,在大周末的打来?”他说。

我立即换上了一副BBC口音。你没法控制自己——听到格里那样的英式口音,你就只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他一样。“我是奥黛尔·巴斯琴,”我说,“劳里在吗,请问?”

“劳伦斯!”他大喊道。格里应该是放下了听筒,我能听到他走开了。

“是谁?”劳里说。

“听不清楚名字。但听起来好像是卡利普索民歌。”

等了一会儿,劳里终于拿起了听筒:“奥黛尔,是你吗?”

他声音里的释然和小心听上去让人心痛。“是我,”我说,“你好吗,劳里?”

“很好,谢谢。你呢?”

“很好,”我撒谎道,“我出版了一篇小说。”

“你打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我——只是,那是我最近发生的事,没别的。刚才跟我讲话的人是格里吗?”

“是的,抱歉。小说的事很棒。”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讽刺的是,我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告诉他我想念他,告诉他奎克身上的怪事,以及我最好的朋友有了一个孩子,我觉得自己好像不知所措的少女。

“刚好,我明天会来画廊。”他的声音更轻了,“你是为这个打来的?”

“不,我不知道这事。”

“里德从一个家伙那儿打听到了新消息,那人在佩吉·古根海姆的威尼斯邸宅里工作。显然是些有趣的消息。”

“明白了。”

“那么你为什么打电话来?我以为你不愿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了。”

“不——那不是——我愿意,我愿意。我跟辛兹聊过了,她说你很痛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是痛苦过。”

“你现在不再痛苦了?”

他再次沉默。“我不该那么着急的。”他说。

“不,没事——我是说——”

“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那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