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想到这些,亚当怒不可遏。他巧妙地提速,以超过法定限制的速度驾驶着小摩托,还在马路上玩起了时髦的穿梭飙进。他甚至设法超过了豪华轿车,里面抽粗大雪茄的肥胖男子此时正在用无线电话通话。亚当右耳边传来用越来越惶恐的语调背诵的《圣母马利亚的连祷文》。

大风从他挡风玻璃的裂缝间呼啸穿过,亚当被吹得流出了眼泪。然而,每天早晨沿着河堤飙车一直是他的乐趣。晨雾笼罩着泰晤士河,但是远处河畔的雾气已经消散,圆盘似的橙色太阳清晰可见。转过一个路口,西敏寺的钟楼赫然在目,在伦敦的天空轮廓线上,它的形状明目张胆,最像男人的阳具。

这一景象和联想又把亚当的思绪引入熟悉的路径。他想到早上芭芭拉的症状又郁闷起来。他开始确信,那次他们喝了凯末尔的西班牙葡萄酒,回家睡觉醒酒时做爱了。他试图算出那个晚上在芭芭拉目前的生理周期中处于什么位置,但没能成功。他松开紧紧握住车把的手,扳着手指头数数,可他的乘客见势也不祈祷了,干脆冲着他的耳朵尖叫抗议道:

“看在上帝的分上,爱坡比先生,你能不能小心一点!”

“抱歉,神父。”亚当说。接着,亚当突然心血来潮,转过头冲着后座大喊,“你认为梵蒂冈大公会议会改变教廷对于节育问题的态度吗?”

“说什么来着,爱坡比先生?”

亚当提高嗓门重复了他的问题,而当他的乘客听清了问题的内容时,助动车突然向边上一歪。

“教廷的教义绝不会变更,爱坡比先生。”回答很生硬,“对此或是其他任何问题。”

前方道路出现了交通堵塞,亚当开始换挡减速,以免使用故障不断的刹车。强烈的震颤压力下,芬巴尔神父的牙齿上下打架,嘎嘣作响。

“嗯,好吧——我们就说‘发展’,”亚当继续说,“纽曼(8)关于教义发展的理论——”

“纽曼?”神父尖锐地插话问道,“他不是新教徒吗?”

“情势已变,出现了新的方法——难道这不是我们调整对这些问题的思路的好时候吗?”

“爱坡比先生,我不必向你这样教育水平的人士解释自然法则的意义吧……”

“喔,可是原谅我神父,那正是你需要解释的。现代欧陆的神学家们可都在质疑整个——”

“别跟我讲那些德国和法国佬!”芬巴尔神父怒不可遏地嚷道,“他们比新教徒还要可恶。他们在破坏教廷,把信徒们引入歧途。哼,半数教区都想挣脱管束。只要教皇一个暗示,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大肆放荡。”

“你是说实现婚姻的真正目的吧!”亚当反驳。

“婚姻的真正目的是生育后代,并在对神的畏和爱中把他们养育成人!”芬巴尔神父不容置疑地说。

亚当的小摩托给堵得动弹不得,他在车座上转了转身。“你看,神父,女性通常在二十三岁结婚,到了四十岁仍然有生育能力。难道她有责任生育十七个孩子吗?”

“我就曾是十八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神父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

“有几个没夭折?”亚当追问。

“七个,”神父承认道,“愿神保佑其他几个的灵魂安息。”他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你明白了吧?要是有现代的医疗保健,他们或许都能活下来。可是在今日伦敦,家里怎么养得下又喂得饱哪怕是七个孩子?我们该怎么办?”

“自我节制,”神父驳斥,“我就是。”

“那不一样——”

“祈祷,每日去领圣餐,同诵玫瑰经……”

“我们去不了。我们忙着——”

他本来想说“换该死的尿布”,可是发觉车流突然莫名其妙地变得哑寂无声,一些旁观者和从车子里探出头来的司机,正兴致勃勃地倾听他和芬巴尔神父的对话。

“我们得改日再谈,神父。”他厌倦地说。说来也怪,谈话让芬巴尔神父显得更有人情味儿了,亚当觉得日后很难轻易把他视作教会中盲目保守力量的象征。

突如其来的沉寂是因为他身旁的大多数司机关闭了发动机,显然,大家都认堵慢慢地在等。亚当也只好效仿。

“怎么回事?”他惊讶地自言自语。

“我想是警察在封阻交通,”神父说着下了车,“如果你不介意,爱坡比先生,我想从这里走过去。说不定女王正从此经过呢。”

“好的,神父。你走过去会更快。”

“感谢你让我搭车,爱坡比先生。也感谢我们的讨论。你应该加入圣母马利亚团。”

芬巴尔神父七拐八弯穿过静止不动的车辆,黑色卷边毡帽仍然垂着罩住耳朵,随后从站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现场出现一种处于期待中的肃静。附近的西敏寺那边,达洛卫夫人的那口大钟,以低沉的声音开始半点报时。他在车座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心里在想,这口钟也参与了他那卑微的生命被文学模式重新塑造改写的这场转世轮回。或者,他一边抠鼻子一边寻思,这是自己研究英国小说家使用的句型结构的结果?从此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个性化的语言,而是一味沉迷于世间万事皆我私有的幻觉。美妙而虚妄的幻觉,看来的确如此,因为那辆豪华轿车到底驶来了,还有车里面隐约可见的重要名流,或者名流们。警察敬礼致意,人们也挤上前去,嘟囔着“菲利普”,“托尼和玛格丽特”,“安德鲁王子”。

接着传来一声爆炸性的狂吼:“披头士!”人群中顿时出现了许多年轻人,一片混乱。发动机飞转,喇叭声刺耳,司机们诅咒叫骂,楔形的车流在人群中一点一点地挪动,那些大喊大叫、喜极而泣的青少年蜂拥到大路上,追赶着绝尘而去的轿车。有个身穿黑衣的熟悉身影一个箭步冲到亚当前面。他赶快紧急刹车。

“你看到他们了吗,爱坡比先生?是披头士!”芬巴尔神父大声喊道,兴奋得面红耳赤,“他们里面有一个是天主教徒,知道吧。”说完他又吃力地追赶其他歌迷去了。

在车辆和人群的波动起伏中,只有一个身影岿然不动。在人行道边上,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年迈老太太,穿着素净的黑衣和鞋帮有松紧带的长靴,高贵地挺身而立。她仿佛认为某个真正重要的人物刚刚打此经过。她把右手拿的一个喇叭筒举到耳旁。随着车流缓缓向前行进,亚当行至和她齐平的位置时咕哝了一声:“克拉丽莎!”老太太正颜厉色看了他一眼。这下亚当吓坏了,赶紧加大油门拼命朝布卢姆斯伯里方向驶去。布卢姆斯伯里。布卢姆斯伯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