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9页)

“我只出售教会所赞许的书。您上法兰克福的集市上去吧:在那里您会得到您需要的一切的。”

我明白了,这老头是在担心,我这人是不是宗教裁判官派来的密探,于是我立即设法努力打消他的这一疑虑,我提了提:先前的那些年月里,他的生意可曾是饮誉全德国的,大家都知道,他的书店里有不少稀世珍宝,犹如吕底亚国王(3)的宝库,可以在他这儿找到各种趣味的书。

这格洛克被我这么一奉承就有了心情,他嘟嘟哝哝地回答道:

“先前的好光景还少吗?难道我们的科隆还是那个科隆吗?当年我们这儿拥有的大学生的数量,与德国其他城市所有的大学生的总和相等,可如今它却少于外地的任何一所大学。如今,当我们这儿来了一批像约翰·莱伊姆这样的神甫——这种神甫只能勉勉强强诵读弥撒时所用的经文,而未必有能力识读刻有拉丁文的钟表!——科隆人还要书籍干什么用呢?”

这样一来,我们俩总算交谈起来了,我随声附和着这老头,对他提起科隆那些幸福的光景,引发他去交谈那些书籍与出版家的命运,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温顺地倾听他对那些闻名遐迩的印刷大师的夸奖,从乌尔利希·泽尔尼到约翰·索泰勒,或是对那些难以企及的出版物的赞赏,从阿尔多·马泽伊到亨利希·斯蒂芳,或是对各种手迹与各种字体的优势所在的评点,诸如哥特式、罗马式,拉丁体、斜体,等等。作为对我这么一个听众的犒赏,这老头在与我道别时更为善意地对我说:

“而您这位慈悲为怀的先生,有空再上我这儿来吧。我与您在这些故纸堆里再翻寻翻寻,可能,会找出什么对您合适的东西的:天晓得有什么风把什么好书刮到我这个书店里来了,这事也不在少数啊,哈—哈—哈!”

第二天,我自然没有放过机会再上格洛克的书店去寻访,这回他迎接了我,犹如迎接一个久违了的老朋友。他先是用那花去不少时间的交谈再一次把我折磨了一番,然后卖给我一本小书,书名是《圣·格尔特鲁达获得微微发光的珍宝与财富的秘招》,这本书是在科隆印行的,这是我平生所读过的最难懂的一本书,它对我也完全不适用,然而就是这种书,老头也出了一个难以设想的高价:向我索取5个古尔盾。不过,隔了一天之后我再去书店时,格洛克已经容允我钻进他的书库去翻寻,我在那里真的捕捉到好几种手稿,那些文稿上填满了咒语,画满了实施魔法时所用的图案,那些文稿的书名本身就晦涩迷离神秘兮兮:《摩西之书与地狱的三重强制手段》,《让精灵服役于人们的主要强制手段》,以及诸如此类令人费解的名称,为这些文稿我不得不慷慨解囊。后来,我日复一复地在这书海中扎猛子,就像珍珠捕捞者那样,在书浪中搏击,借助于格洛克的垂顾,渐渐地几乎捕捞出一个完整的图书馆,这时格洛克还劝我不要太死心眼儿,甚至都不要嫌弃那些反对魔法的著述,譬如,由乌尔利希·莫尼托勒所著的那部荒唐的旧书,那部书内的插图不堪入目,书名是《论巫术与前所未闻的女人们的灾难》;或者,由马丁·普兰特施所著的那本内容空洞的著作《论有魔力的预言》,由茵斯蒂托勒与雅科夫·施普伦格勒撰写的《女妖的锤子》,这些书的一个直接的宗旨就是减轻法官们的歧见,对女妖进行揭露并予以惩治;格洛克甚至向我推荐那个臭名昭著的多明我修会教士,人文主义的死敌,雅科夫·戈特斯特拉顿的论文:《在魔法妖术中寻求灵魂的拯救其罪孽是多么深重》。

当格洛克断定,他会把躺在他书店里的货物全都推销给我时,他就当着我的面打开了一个书橱,他这个书橱里珍藏着的乃是这方面真正科学的著作,这对我来说不啻是打开了一个新大陆,这新大陆要比新西班牙的田野与山谷更为令人震惊。在这里,落入我手中的是一些名人的著作,他们是:伟大的阿尔贝尔特,阿勒诺里德·德·维拉诺夫,罗根尼·巴孔,罗伯特·安格里斯基,恩塞尔姆·帕尔梅赞斯基,皮卡特里克斯·伊斯潘斯基,还有天主教修道院院长特里格米(4)的著述,其中就有他那令人惊讶的《自然哲学》与《Antipalus maleficiorum》;尤其是彼得·阿蓬斯基(5)的《魔法入门》,这本书全是概述,但表述得十分明晰;在上述种种著作之后,最重要的一本书把先前的著作者所收集到的种种知识归纳为一个体系,并且用对待现象的真正哲学的态度去照耀前人的著述,这本书就是《从涅捷斯海姆来的亨利希·科勒涅尼·阿格里巴(6),论通灵术的哲学·三卷书》,外带第四卷的手稿。这最后一部著作,格洛克也是以昂贵的价格卖给了我,他声称这是秘密出版物,并且引证说,这书的版权页上并未标明印刷厂所在地,也未标示出版年份。但后来我打听到,这部书就是在科隆印刷的,且就是在几个月之前印出的,而且得到国王陛下的庇护——只是那后续的第四部分确是某种罕见的文稿,因为作者担心遭受迫害,未敢断然把这一部分也交给印刷车间付印。

不过,对这个格洛克我心中并未存留什么恶感,他对我时不时地敲敲竹杠而狠赚了不少钱,也用他那一说起来就完没了的聊天给我平添不少腻烦,但最终,他毕竟向我提供出我所需要的全部参考文献,而在他那老年人总有的絮叨与夸口中,也夹随着不少对我不仅有用而且简直是必需的东西。至于他这样一些言谈——什么“智者的醋”,什么“乌鸦的头”,什么“绿毛狮”与“红毛狮”,什么“忒泽伊的帆”(7),以及诸如此类的玩艺,我当时尽管去听但“东边耳朵进,西边耳朵出”,这些玩艺于我毫无用处,犹如他所讲述的那些著名的炼金术士以及他们神话般的发财致富的故事,对我来说都是多余之物,可是我倒也在他讲的故事中捕捉到了,他对“速成魔法”方面一些问题所提供的宝贵的线索,我仔仔细细地记住他对魔法学术语所作的全部解释,学会了从他关于那大名鼎鼎的魔法师、关亡师与巫师的笑话中汲取有用的东西。如果说我在我所钻研的这门学问中有所成就,那么,在许多方面我得归功于这善良的老头,这老头虽然也幻想把铅块化为金子,但也不曾忘却用更为寻常的方式,去得到别人衣兜中的银币。

我对格洛克书店的这些寻访——对此我在这里仅仅粗略地描述了一番——前前后后延续了好几周,自然,我并未白白地失去这些时间,每次从书店回到住处,我便立即坐到书桌旁,伏案审读那对开本大书,用目光一页一页地搜索。我在这件工作上的热忱是那么强烈,毫无疑问,当年我要是以这份热忱这般勤奋去研读《Sententiae》《Processus》《Copulata》《Reparations》(8)以及其他的教科书,那么,我后来就不必与那些雄赳赳的路德派新教徒同流合污,去掠夺圣父之城,我也就不会见到阿纳古阿克的绿草地,而是平静安宁地去讲课,作为一名硕士而留在某所大学的教研室里。我攻读着一本又一本专著,翻阅一本又一本论文,获得愈来愈新的奥秘,可我常常感到自己“吃不饱”,犹如那个维尔吉尼耶娃·斯库拉斯库拉:希腊神话中海中女怪,有六个头,十二只腿,每张嘴中有三排利齿,一口可吞下六个人。,在那些日子里,我的大脑好像变成了一个贪吃的怪物,它专门吞噬那用手书写得密密麻麻的或者印上了一行行铅字的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