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5页)

现在我还记得,当时那儿有一个没长胡子看上去挺虚弱的老头子,身着清一色的黑衣,好像是个医生,他喋喋不休地夸奖那屋里的巫婆,在夸奖中他还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你们总该相信我这个老头子吧!我难道不明白那些看相的、占卜的与巫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与这类人打交道也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啦,我可一直在寻觅那真人,那高手。我到过达尔马提亚(3),到过比它更远的地方,穿越大海去过菲茨(4),穆斯林人那儿。我试过各种形式的卜卦,用骨牌的、用蜡烛的、用纸牌的、用豆子的;也试过手相术、结晶相术、反射光相术与几何相术,我还试过量相术与关亡术,至于人家给我编制了多少种占星图——今天我已经记不得了!人家对我所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派胡言,那些预言中连十分之一也未曾兑现。可是,这屋里的老太婆识别人家的过去,就像一本刊印出来的书,而她对未来的预言,仿佛她每天都与主与上帝商定好了似的。她曾对我讲述了我的经历与遭遇中那些连我自己都已忘掉了的事情,而对于那些在未来等待着我的东西呢,她竟能直接用手指掐算。”

我一边听着这个孱弱却绕舌的老头子的夸夸其谈,一边寻思,如果连我这个人他们也用长命百岁之类的胡言来加以欺骗的话,我大概会不再相信占卜算命这玩艺儿的;我还想,如果你这个人的半截身子都已入土了,还值得去对未来加以窥探吗?不过,我也不想对任何人发表什么反对的意见,因而,当莱娜塔依旧不改她那高傲的神态,而详细打听诸如符箓之类的辟邪物,打听那让情人坠入爱河的迷魂汤之时,我就驯服地排着队等候着让我们进屋子的机会。

终于,那个火红色头发的小伙子——人们称他是巫婆的儿子——走出门来向我们挥挥手,他先从我们手中收取早已议定的酬金:每一位18块克里泽(5),然后放我们进门。

屋子里面弥漫着一种半明半暗的氛围,因为所有的窗子全罩上了紫红色的窗帘,浓烈而苦涩的干草药的气味径直扑面而来,令人窒息。虽然户外很热,但这一家的屋内却生着火盆。借助于火盆的光,我看出:地板上有只猫——这是所有的魔法操作中受宠爱的动物;天花板下悬挂着一个笼子,那里面好像装着一只白乌鸦。那巫师本人则是一个老太婆,脸上爬满了皱纹,她坐在一张靠后墙的桌子后面。这老太婆身着一件款式特别的罩衫,通常女巫师都穿这样的罩衫,这罩衫上印有十字架与小鬼犄角的图案,而她的头上则戴着一面红色的头巾,那头巾上面则压着珠子与宝石串成的项圈。巫婆面前,摆着几个带盖的小桶,小桶里装的是水;摆着一包一包的草药,那草药还带着根儿;还摆着其他的一些玩艺儿——这巫婆她本人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迅捷地摆弄着放在她面前的这一切东西。

这老太婆先是抬起她那已然凹陷下去但依旧深邃的眼睛,看了我们俩一眼,然后,她含糊不清但却颇有礼貌地问道:

“你们,这一对美人,来到奶奶我这儿是要寻觅什么呢?这儿可没有暖融融的床笫,而只有赤条条的木板,不过,这没关系,没关系的,忍耐一下吧,一切都是有其自己的时辰的。曾有过草莓盛开的时节,也将有苹果飘香的季节。我的小宝贝们,看来你们来这是要占个卦?

我不无失望地听完了这几句愚蠢的俏皮话,甚至原先残存的那点好奇心这时也离我而去,可是莱娜塔却从一开始就以那种我难以明白的信赖,倾听着这老巫婆的胡言乱语。那老太婆呢,一面一个劲儿地低声嘟哝着,犹如一个醉鬼自言自语,一面用双手在自己的周围摸了一阵。她摸出了一只鸡蛋,她打出蛋清并将它放入水中,那水立即开始变浑。这巫婆一边看着在水中愈来愈延展开来的如白云一样的图案,一边开始对我们的命运作出预言,而我只觉得,她的那些话纯系蹩脚的诓骗。

“我这就告诉你们吧,我的孩子们,这就是你们要走的路程,不过并不很远,你们要去哪儿,尽管就向那儿奔吧,到了那儿你们就可如愿以偿。有一个严厉的人将要恐吓你们而把你们俩分开,但你们俩是捆在一条腰带上的,分不开的。会给你们,会给你们安排那暖融融的床笫的,我的美人儿!”

老太婆又从卜象上解读出什么来,然后挥挥手把我们俩召过去,说道:

“走过来,可爱的小鸟儿,我给你们一种很有妙用的草药:这种草药每年只开一次花儿,绝对的只开一次,就开在伊凡诺夫节(6)前夕。”

我们压根儿未料及她有什么恶意,就走近这女巫师身边。可是,突然间,在她那爬满皱纹的脸上,嘴巴歪斜起来,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就像狗鱼一样,发出乌黑乌黑的亮光,犹如两块煤球。只见她立刻把身子向前方倾斜过来,用她那仿佛是铁钩一般的又尖又硬的手指,一下子紧紧抓住我的上衣。只听见这时她的口中已不再嘟哝,而是像蛇一样,发出咝咝的声响:

“小花花公子,你身上这是什么,是什么呢?就在你的上衣上,也在你的外套上,我的美人儿?这血,它是从哪儿来的呀?这么多的血,它打哪儿来?整个上衣全是血,整个外套也全是血。血,还在流,血腥味现在还有!”

在说出这一席话之际,老太婆那鹰钩鼻子的两孔明显地张开,一个劲儿地吸吮着我们身上的气味,她的整个身子呢,却像筛子一样,前仰后合地晃悠起来,不知道她这动作是由于高兴还是出于恐惧。反正,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蜇,被她这一番乱语胡言弄得很不自在,而莱娜塔则是那样惶恐,顿时在我身旁摇晃起来,眼看着她马上就要踉跄而跌倒在地。于是,我猛地一使劲,从那猢狲坚固的铁爪钳夹中挣脱出来,一回身把桌子推了个底朝天,只见玻璃被击碎,水流出来了,这时我一只手拽住莱娜塔,一只手举着长剑,大吼一声:

“妖婆,滚开!要不我就把你这该受诅咒的身体剖开,就像剖鱼一样!

可那老太婆仍处于发狂发癫的状态,依旧一个劲儿地拽住我们,号叫着:“血!血!”

冲着这喧哗,巫婆的儿子立即闯进屋里,朝我们直奔过来,他先是挥起拳头猛击其母的腿部,将她打倒在地,然后放开嗓门,对我们破口大骂,其用语不堪入耳。我当时就觉得,这类场面对他来说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他分明清楚在这种情形下该如何周旋。我只顾赶紧把莱娜塔拖到户外。可是,一出门我们便置身于人群的包围之中,那包围圈越来越厚实起来——只见那些人像豌豆一样,从四面八方滚涌过来,麇集在眼前,他们忙不迭地盘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们呢,使出全身气力强行突围,匆匆奔向存放着我们行李的那户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