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4/6页)

“谁?我讲话声儿大吗,杰森先生?”南希说。

“南希管杰森叫 ‘先生 ’呢。”凯蒂说。

“快听听,凯蒂昆汀杰森正说话呢。”南希说。

“我们可没大喊大叫,”凯蒂说,“你才大喊大叫,好像爸爸…… ”

“嘘——别出声,”南希说,“别出声,杰森先生。”

“南希又叫杰森 ‘先生 ’了…… ”

“别出声。”南希说。我们过了水渠,弯腰穿过栅栏(那道她常常头顶着衣服包穿来穿去的栅栏),南希扯着嗓子嚷嚷;我们加快脚步,没多久便到她家了。南希打开门,一股子油灯似的气味扑鼻而来,南希呢,闻上去就像灯芯子,仿佛她和那屋子彼此等着对方,一碰面就合着发出味儿来。南希点起灯,关上门,挂上闩子后,便不再大声说话了。她瞅着我们。

“我们玩什么呀?”凯蒂问。

“你们想玩什么呢?”南希说。

“你说你家有好玩儿的。”凯蒂说。

南希家里有点儿怪,除了南希和屋子,还能闻到别的味儿,连杰森都嗅出来了。“我不想待在这儿了,”他说,“我要回家。”

“那你回吧。”凯蒂说。

“我不想一个人走。”杰森说。

“我们要玩好玩儿的了。”南希说。

“怎么玩?”凯蒂问。

南希站在门边上看着我们,眼睛却空荡荡的,仿佛她已不再使唤它们了。“你们想玩什么呢?”她说。

“讲个故事,”凯蒂说,“你会讲故事吗?”

“会呀。”南希说。

“那就讲嘛,”凯蒂一说,我们便齐刷刷地望向南希,“你根本没有故事讲。”

“有,”南希说,“我有的。”

她走到炉子前,坐在椅子上。炉子里冒着火星,尽管屋里已经很热,南希仍拢了拢柴,升起火来。摇曳的火光中,她讲起故事来,可那嘴巴一张一闭,同她瞅人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不论眼睛还是嗓音,好像都不再属于她似的,仿佛她身在别处,在不知什么地方等待着,人在屋外,只剩声音和躯壳 ——那具能像顶气球一般轻松自如地顶着大捆衣服从容不迫地钻过满是刺钩的铁栅栏的躯壳 ——在屋内,仅此而已。“于是,王后往水沟边走去,坏人就藏在沟里,她一边走,一边说:‘但愿我能平安过去。’她这么说着…… ”

“什么水沟?”凯蒂说,“就像外面那条一样吗?一个王后为什么要到一条沟里去?”

“为了回家呀,”南希说着,瞧了我们一眼,“她得过了这条沟,快快回到家、闩好门。”

“为什么她要快快回到家闩好门?”凯蒂问。

4

南希看着我们,不再说话。她就那样看着我们。杰森坐在南希的膝盖上,两条腿从裤子里直直伸出来。“这个故事不好听,”他说,“我要回家。”

“也许我们是该回家了,”凯蒂说着,从地板上站了起来,“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我们呢。”她朝屋门走去。

“别,别开门。”南希赶忙起身,抢在了凯蒂前头。她没碰门和闩子。

“为啥不开?”凯蒂问。

“快回灯那儿坐好吧,”南希说,“还有好玩儿的呢,用不着回家去。”

“我们得回去了,”凯蒂说,“除非有好多好玩儿的。”她和南希回到火炉和油灯旁。

“我要回家,”杰森说,“我要告诉妈妈。”

“我还有一个故事。”南希说。她紧挨油灯站着,看着凯蒂,就像在看竖在鼻子上的一根小木棍。当然,她得朝下看才看得见凯蒂,可那双眼睛就这么对着,像在让鼻子上棍子保持平衡一样。

“我不要听,”杰森说,“我要跺地板了。”

“这可是个好故事哟,”南希说,“比刚才那个有意思多了。”

“是讲什么的?”凯蒂问。南希站在灯旁,手放在灯上,灯光映照着她的手,棕褐色的、纤长的手。

“你的手放在灯罩子上面,”凯蒂说,“不觉得烫吗?”

南希瞅了一眼灯罩上的手,又缓缓把手拿开,她立在那儿,看着凯蒂,不住地把手拧来扭去,仿佛那手是用绳子系在腕儿上似的。

“咱们玩点别的吧。”凯蒂说。

“我要回家。”杰森说。

“我这儿有玉米,”南希说,她看看凯蒂,看看杰森,看看我,最后又看着凯蒂,“我这有玉米。”

“我不喜欢爆米花,”杰森说,“我还是喜欢吃糖。”

南希望着杰森:“你可以来拿着锅爆玉米哟。”她仍一刻不停地拧着那只棕褐色的、纤长而疲软的手。

“好吧,”杰森说,“要是能拿锅,我就再待一会儿。凯蒂不能拿,如果凯蒂拿了,我就要回家。”

南希把火弄旺。“瞧呀,南希把手伸到火里去啦,”凯蒂说,“你怎么了呀,南希?”

“我这儿有玉米,”南希说,“还有呢。”随后,她从床底下取出锅子。一看锅是破的,杰森大哭起来。

“这下爆不了玉米花了。”他说。

“反正我们也该回家了,”凯蒂说,“走吧,昆汀。”

“等一下,”南希说,“再等一下,我能修好它,你们不想帮我一起修吗?”

“我不想吃爆米花,”凯蒂说,“现在太晚了。”

“杰森,你来帮帮我,”南希说,“你不想帮我吗?”

“不要,”杰森说,“我想回家。”

“嘘,”南希说,“嘘,看呀,快看,我能把锅子修好,就好了,杰森就能拿着它爆玉米了。”她找来一根铁丝,把锅绑牢。

“还会破掉的。”凯蒂说。

“不会破的,”南希说,“等着瞧吧。你们几个来帮我剥点玉米吧。”

玉米也在床底下。我们去掉玉米的壳,放进锅里,南希手把着手,帮杰森把锅搁到火上。

“玉米不爆,”杰森说,“我要回家。”

“等一等,”南希说,“马上就会爆的。爆开了就好玩儿啦。”她坐在炉火边;油灯灯芯被捻得老高,开始冒出烟来。

“你为啥不把灯芯捻小点?”我问。

“不打紧的,”南希说,“我会弄干净的。再等等,玉米花马上就爆开来了。”

“我不信它会爆,”凯蒂说,“不管怎样我们都该回家了,爸妈会担心的。”

“别呀,”南希说,“会爆的。迪尔西会和他们讲的,说你们都和我在一起呢。我给你们家干了这么久的活,你们来我家玩,他们不会介意的。再等等,就快要爆开了。”

这时,烟跑到杰森的眼睛里,他又大哭起来,把锅冲火里一丢。南希找来一块湿布头给他擦了擦脸,但他仍哭个不停。

“不哭,”南希说,“不哭。”可杰森还是哭。凯蒂把锅子从火里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