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第3/6页)

晚餐也是迪尔西下厨。那天晚上,太阳刚下山,南希进了厨房。

“你咋知道他回来了?”迪尔西说,“你又没见着他。”

“耶苏是个黑鬼。”杰森说。

“我能感觉得到,”南希说,“我感觉他就躲在水渠那儿。”

“今天晚上?”迪尔西说,“你是说今天晚上他就在那儿?”

“迪尔西也是个黑鬼。”杰森说。

“吃点东西再说吧。”迪尔西说。

“我啥也不想吃。”南希说。

“我可不是黑鬼。”杰森说。

“那就喝点咖啡。”说着,迪尔西给南希倒了杯咖啡,“你当真晓得他今晚在那儿?你咋晓得是今晚?”

“我晓得,”南希说,“他就在那儿等着候着呢,我明白得很,跟他一起过了这么久,他想干啥,我比他自个儿还清楚。”

“来,喝点咖啡,”迪尔西说。南希举起杯子凑到嘴边,往杯里吹气,那噘起的嘴就像猪鼻蛇豁开的大口,跟橡皮做的一般,仿佛吹着吹着把唇上的血色全吹掉了似的。

“我不是黑鬼,”杰森说,“你是黑鬼吗,南希?”

“孩子,我是地狱里生的养的,”南希说,“要不了多久,我就啥也不是了。很快,我就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3

南希啜起咖啡来,她两手捧杯,喝着喝着,又开始朝杯子里发出怪声,咖啡溢出来,溅得手上衣服上全是。她坐在那儿,眼睛瞅着我们,两肘支在膝头,目光越过手里湿答答的水杯直直地打过来,嘴里不断作响。“瞧南希,”杰森说,“南希现在不能给我们做饭了,迪尔西的病好了。”

“你可别多嘴了。”迪尔西说。南希仍捧着杯子,瞅着我们,发着怪声,仿佛有两个南希似的,一个瞅着我们,另一个发着怪声。“你为啥不请杰森先生打电话给警察?”迪尔西说。南希一听,顿时不再作声,那棕褐色的纤长的手牢牢握着杯子,她又试着喝上几口,不料咖啡泼了出来,又洒在手和衣服上。于是,她放下杯子。杰森望着她。

“我咽不下去,”南希说,“我咽了,但就是下不去。”

“你去我家里吧,”迪尔西说,“弗洛妮会给你打好铺子的,我一会儿就来。”

“咱们这些人里头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南希说。

“我不是黑鬼,”杰森说,“对吧,迪尔西?”

“我想你不是。”说完,迪尔西转而望向南希:“我看不见得。那你打算咋办?”

南希看着我们,两眼死死地盯着我们,像是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多看一眼算一眼似的,就那样看着我们,同时看着我们三个:“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睡在你们那儿?”她说起第二天我们如何一大早就醒了,起床后又如何一道玩耍 ——在她的铺子上轻手轻脚、悄无声响地玩耍,一直玩到爸爸醒来,玩到该吃早饭的点为止。“去求求你们的妈妈,让我留下过夜吧,”南希说,“不打铺子也没关系。咱们还能一起玩。”

凯蒂去问妈妈,杰森也一同去了。“我可不让黑鬼睡家里的卧室,”妈妈说。杰森立马哭了,号啕不止,于是妈妈就说他要是再哭就三天不许他吃甜食。杰森一听,说要是迪尔西给他做巧克力蛋糕他就不哭。当时爸爸也在边上。

“你就不想想办法吗?”妈妈说,“那些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南希为什么那么怕耶苏呀?”凯蒂问,“妈妈你怕爸爸吗?”

“警察又能怎么样?”爸爸说,“连南希自己都没见过他,警察又怎么找?”

“没见过,那她怕个什么劲?”妈妈说。

“她说他在那儿等着她。还说她知道就是今晚。”

“我们是纳了税的,”妈妈说,“到头来我却得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等着你们送个黑鬼女人回家。”

“可我没拿着刀埋伏在外头呀,是吧。”爸爸说。

“要是迪尔西给我做巧克力蛋糕我就不哭。”杰森说。妈妈叫我们都出去,爸爸说他不知道杰森有没有蛋糕吃,但他知道杰森如果再不听话就该吃苦头了。我们回到厨房,将妈妈的态度告诉南希。

“爸爸说你回到家把门锁起来就会没事的,”凯蒂说,“到底会出什么事呀,南希,耶苏生你的气了吗?”南希又拿起咖啡,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双手捧着杯子悬在两腿中间。“你做了什么叫耶苏生气的事儿啦?”凯蒂又问。只见南希手一松,杯子落在地上,虽然没有摔碎,但咖啡倒了一地。她愣愣坐着,两手仍保持捧杯的姿势,那奇声怪调又复响起,声音不大,似唱非唱的。我们就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

“听着,”迪尔西说,“别再出那声儿了,振作点。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威尔许送你回家。”说完,迪尔西就出门了。

我们望着南希,她的肩膀不住地颤抖,但已不再发出那怪声了。我们盯着她看了又看。“耶苏要把你怎么样?”凯蒂说,“他都已经走了呀。”

南希也望向我们:“那天晚上在你们屋里,咱们玩得很开心,是吧?” “我不开心,”杰森说,“一点儿也不开心。”

“你在妈妈那儿呼呼大睡呢,”凯蒂说,“又没和我们在一起。”

“咱们一块儿上我家去玩吧,再开心一下。”南希说。

“妈妈不会答应的,”我说,“太晚了。”

“别打搅她嘛,”南希说,“等明儿个一早再告诉她,她不会生气的。”

“她肯定不同意的。”我说。

“这会儿咱不问她,”南希说,“不去烦她。”

“妈妈也没说我们不能去呀。”凯蒂说。

“是我们没问。”我说。

“你们去的话,我就告诉妈妈。”杰森说。

“我那儿可好玩了,”南希说,“他们不会介意的,就是去我家里嘛。我给你们家干了这么久活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我可不怕去你那儿,”凯蒂说,“是杰森怕,他会打小报告的。”

“我不会的。”杰森说。

“你会,”凯蒂说,“就是会。”

“我才不打小报告,”杰森说,“我不怕。”

“跟我回家杰森不会怕的,”南希说,“是不是呀,杰森?”

“杰森肯定会告密的。”凯蒂说。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路过草场的门时,凯蒂又说:“我敢打赌,要是有东西从那门后头蹦出来,杰森准被吓得大呼大号。”

“我才不会。”杰森说。我们走在巷子里,南希大声说着话。

“南希,你干吗大喊大叫的?”凯蒂问。

“谁?我?”南希说,“听听,听听,昆汀凯蒂杰森说我大喊大叫呢。”

“你怎么说得好像我们有五个人似的,”凯蒂说,“说得好像爸爸也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