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蘑菇调兵(第5/11页)

此时节天干物燥,林子里不能点火,血蘑菇走到后山,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厌门神术》扔在一旁,掏出一根洋火划着了。许是前世因果,蓦地刮起一阵怪风,卷着白雾将火吹灭,合上的古书也被风吹开。血蘑菇明知不该看,可是好奇心起,忍不住一页一页翻看。书中所载,尽是搬财、借寿、缺天、损地之类的术法。血蘑菇看得入神,不知不觉翻到最后一页,猛然记起老叔的话,忙点上火将妖书烧成灰烬。回去跟谁也没提,寻思只是一目十行地翻看一遍,过几天就忘光了。怎知打这天开始,血蘑菇三天两头做梦,总能梦见《厌门神术》,一页一页的残书历历在目,不但忘不掉,反倒越记越牢,如同印在了脑子里,自知这本《厌门神术》定有古怪,更不敢对老鞑子说了。

爷儿仨这一次下山猫冬,收拾了厌门子,得了不少财货,既是打着绺子旗号得来的东西,就该按绺子的规矩分赃,大局归山头,小局归自己。爷儿仨过了一个肥年,开春之后,将劫掠来的大局带上山,原封不动交给大当家的迟黑子,又把这件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迟黑子听罢拊掌称快,说:“这爷儿仨干掉了作恶多端的鸡脚先生,大闹龙江县城,替绺子扬了名、立了威,还掠来许多财货,此乃大功一件!”在场的四梁八柱和一众崽子纷纷道贺,挑着大拇指称赞老鞑子爷儿仨有勇有谋。大当家的迟黑子一高兴,就派血蘑菇和白龙去县城“走亲戚串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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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黑子他们在山上落草为寇,虽然号称替天行道,可再怎么说也是土匪,东北话讲叫“胡子”。当时的关外遍地是胡子,杀戮朝廷命官、劫掠府库财物,干的全是掉脑袋的勾当,不是迫于无奈,没人愿意走这条路。话又说回来,土匪也得有个奔头,所谓“杀人放火受招安”,还有一句老话“不当胡子不当官,不下窑子不为太太”,自古以来,当胡子落草为寇,大多是奔着招安去的,混个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的不在少数。无奈生不逢时,赶上天下大乱一天一换旗的年头儿,司令满街走,土匪多如毛,今天招安当了官军,说不定明天又改朝换代了,还得再去当土匪,与其折腾来折腾去,倒不如一直在山上当胡子。

像血蘑菇和白龙这样的崽子,除去在砸窑之时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给大当家的前挡后别,平常还得把风放哨、铡草喂马,干的都是辛苦活儿。上一次爷儿仨大闹龙江县城,替绺子立了威,大当家的破例开恩,让这小哥儿俩去白河县城“走亲戚串门子”,对于山上的土匪来说,绝对是一桩肥差!

怎么叫“走亲戚串门子”呢?土匪还有亲戚吗?其实说白了,就是找地主大院的炮手、县城里的保安队收钱。无论官府的保安队,还是给地主看家护院的炮手,无非也是混口饭吃。这些人都有两个“东家”,一是那些大地主、当官的,按月给他们关饷钱,无多有少,这是明的。暗地里还有一个“东家”,就是土匪。拿保安队来说,他们私底下跟土匪串通一气,土匪佯装进城砸大户,双方打得越热闹越好,但有一节,只开枪不死人,子弹全往天上打。不懂其中门道的人都以为是保安队打跑了土匪。土匪故意丢下三五匹老马、十来件衣物,让保安队捡回去邀功请赏。土匪也不能白跑一趟,两边拿这笔赏钱对半分账,谁也不吃亏。这就叫“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道儿。

到了约定分账的日子,白龙和血蘑菇起了个大早,如同出笼的鸟儿,打马扬鞭上了官道直奔白河县城。远远望见一座城楼子,下半截以青石为基,上半截用青砖砌成,牢不可破。城墙上垛口齐整,远端设有角楼。城门大敞四开,三丈来宽的护城河上吊桥平放,骑驴的、挑担的、推独轮车的、拉板车的、赶大车的、坐小轿的,从城门洞中进进出出。早有保安队的人穿得整整齐齐,候在城门口远接高迎。两人走到近前,先把枪支和短刀交给保安队的人,拿个兜子装起来,临走原样奉还。此乃约定俗成的规矩,以防他们喝多了酒在城里闹事。保安队的人带他们哥儿俩过吊桥进了城。别看这个县城不大,却是交通要道,从关内来做生意的商贾络绎不绝,饭店客店一年到头忙多闲少,虽是县治,尤胜州府,比龙江县城热闹十倍。血蘑菇和白龙的眼都不够使了,瞅见啥都觉得新鲜,城隍庙、土地祠、药王庙、地藏庵、县衙门、守备营、警察署分立两厢,一水儿的青砖灰瓦、敞亮大门。越往前走越热闹,道路两侧有的是做小买卖的,车马喧闹,行人穿梭,烧锅、油坊、染坊、皮坊、山货店、成衣店、首饰店、药铺、铁匠铺、饭馆、茶楼、烟馆、妓院、客栈、大车店,五行八作的商铺店面应有尽有,这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保安队的人把他们俩带到一家饭庄子,是一座二层楼房,位于大片平房瓦屋之间,抬头看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长顺馆子”,煎炒烹炸的油烟香味儿扑鼻而来。店伙计把众人让到楼上雅间,递过热毛巾,先沏上香茶,摆上四个压桌小碟儿,分别是糖蒜、雪里蕻、地葫芦,以及切成细丝的芥菜疙瘩。没过多会儿,七冷八热摆了一大桌子,像什么熏鱼酱肉、松花香肠、水爆羊肚、血肠白肉、锅包肉、熘肉片、红烧肘子、四喜丸子,特别是炖菜,酸菜炖五花肉、小鸡炖榛蘑、排骨炖豆角、鲇鱼炖茄子,大盆大碗地端上桌子,呼呼冒着热气,满屋子飘香。俗话说“姑爷领进门,小鸡吓掉魂”,在关外请客离不了小鸡炖榛蘑,鸡必须是长到一百天的小笨鸡儿,加上关东山的野生榛蘑,紧烧慢熬,炖得酥烂入味,吃上一口就停不下来。长顺馆子还有一道风味菜,叫作牛羊锅铁,端上来一个炭火炉,架起锅铁片,涂上牛腰窝油,切好的牛羊肉片在锅铁上烤熟,蘸着用酱油、辣椒油、卤虾油、韭菜花、芝麻酱调成的小料来吃。伙计又抱来两坛上等“龙泉酒”,本地烧锅自酿,清亮透明、酒香绵厚,敞开了随便喝。保安队吃饭不用给钱,全记在账上,到年底下给不给就不一定了,反正饭庄子老板绝不敢去要账。

白龙和血蘑菇平时在山上顺垄找豆包,土坷垃里刨食,捞不着什么嚼裹儿,咸菜疙瘩都舍不得大口吃,酒倒是有,是老鞑子自己用土法子酿的苞谷烧,喝一口感觉嗓子眼儿往外冒火。这一次可逮着了,不错眼珠盯着一桌子菜,哈喇子流到了下巴颏儿,头也不抬可劲儿造,顾不得猜拳行令,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到最后嘴都喝麻了,吃得沟满壕平,盆干碗净。酒足饭饱之后,跑堂伙计从街对面点心铺叫来四样小点心?牛舌饼、鸡油饼、海棠果糕、芙蓉糕,再递上来热毛巾、牙签、漱口水,保安队的人备上大烟枪,从堂子里叫来几个姑娘陪着,唱小曲儿喝花酒。血蘑菇和白龙是来者不拒,拒者不来。到最后不能忘了正事,保安队的人给足了该给的钱,还给这哥儿俩一人封了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