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七天(第2/10页)

两人结婚不到一年,便时常因为彼此的价值观、工作,还有家庭的事起争执。寿士虽然不会动手殴打妻子,但会大声怒骂、摔东西、用力摔门等,喝醉时甚至还会爆粗口,致使水穗非常恐惧。孩子出生后,两人的关系并未改善,水穗也越来越不敢和寿士沟通任何事,只能闷在心里。初为人母,任何人都会对养育孩子一事深感不安,但水穗无法向寿士求助,还会因为保健师、其他妈妈,以及婆婆的话产生被害妄想症。每次夫妻俩爆发口角时,寿士都不止一次奚落她根本照顾不好孩子,水穗也因此自责不已。

犯案当天,水穗收到寿士告知会马上回家的信息。那时孩子一直哭,而且闹个不停。每次孩子一哭,寿士就很不高兴,所以水穗焦急地想必须让孩子别再哭了,否则又会被丈夫讥讽。

之后,水穗陷入了心神恍惚的状态,只记得自己走向浴室,想帮孩子洗澡,看能不能让她别再哭闹。直到被寿士用力摇着双肩,水穗才回过神来,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干什么。

当孩子的哭声在浴室响起时,水穗说她那时觉得自己身在公园——一座她带女儿去过好几次的家附近的公园。水穗站在那里,阳光刺眼,无论是地面、树木还是游戏器具都被照得发白,她像被光吞没了似的站在那里,蝉鸣声大得像厚厚的窗帘般渐渐裹住了自己。这种感觉就像走马灯,但很难认定这是出于对丈夫的恐惧而产生的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惨案发生后,她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也明白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

虽然水穗的精神状态可能已经被逼至绝境,但无法认定她的一般判断能力、行动控制力有问题。关于这一点,可以从她如何应对寿士的质问,以及之后两人的对话来判断。虽然可以认定她处于极度不安与紧张的状态,但并未达到罹病程度。再者,核磁共振显示的脑部剖面图上,并未发现她的脑部功能有任何问题。检察官报告完毕。

法官宣布休息十五分钟。进了评议室后,那位年长女性所说的话果然不出里沙子的预料。虽然白发男士与四十多岁的男人露出苦笑,但没有人主动发言。法官询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众人还是默不作声,里沙子想,或许是接下来将听到水穗的陈述,所以大家都很紧张吧。法官说,接下来会确认大家是否认同搜查阶段的供述调查报告,还有对于调查一事有否想表达的意见或看法。

休息时间结束,众人鱼贯走出评议室时,里沙子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的眼前浮现出水穗口中发光的公园。当然,里沙子并没去过水穗家附近的那座公园,但无论是游戏设施斑驳的颜色、水龙头的方向,还是一半埋进沙堆的塑料铲子,甚至一片片树叶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还看见这些东西仿佛被强烈阳光吞没似的失了颜色。

“你还好吧?”

身后传来六实的声音。里沙子赶紧挤出笑容,回答说没事。

里沙子步入法庭,站在自己后面一排位子的前面。陪审员、法官等陆续就位,工作人员请大家起立,行礼后就座,里沙子深吸一口气。

水穗就站在面前,依旧低着头,盯着地上。里沙子看了一眼旁听席,并未看到寿士的身影,也没瞧见寿士的母亲和水穗的母亲。

这次庭审以辩护律师询问、被告回答的形式进行。回答时,水穗说负责调查的警方并没有好好听她说明。

当警方询问丈夫有没有发牢骚或说些什么时,她对警方说自己对丈夫的言行感到十分恐惧,但负责调查的刑警只是反复询问她是否遭到了殴打。就算水穗说丈夫喝醉时的粗暴言语令她十分恐惧,警方却以寿士并没有出手伤人为由定调。水穗说到帮忙照顾孩子一事时,警方表示:“寿士已经在努力帮忙了,我们这一代的男人,连尿布都不帮忙换的才是大多数。”虽然审讯过程中,换了一位女警接手审讯,变得比较容易沟通,但即使水穗再三强调自己并没有蓄意杀死孩子,这位女警也根本不肯相信。这位女警应该也有小孩,她对水穗说:“竟然杀害自己的孩子,简直不是人。”

调查报告中很多叙述和水穗说过的话、水穗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但她还是签了名。因为当时她觉得警方的想法比自己更正确。好比嫌犯的丈夫并未对嫌犯暴力相向,恐惧也是嫌犯自身心理作用所致。还有,和完全不帮忙照顾孩子、也不做家务的父辈那一代人相比,寿士应该可以被归类为好爸爸了。

另外,不论自己是不是蓄意杀人,女儿确实死了,是被自己害死的。自己和那种把小孩照顾得好好的母亲相比,真的不算是人。

水穗完全不知道蓄意与否会左右刑责轻重,她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是后来会面的律师再三强调说如果觉得调查报告书的内容有误,千万不能签名,因为有无杀人意图可是会严重影响判决结果的。但水穗听了律师的说明后,只觉得无论刑期是长是短都无法改变自己犯下的罪行,孩子也不可能活过来,反而更加自责。

虽然有时水穗颤抖着声音陈述,但她的表情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固定了似的,没有任何改变。

律师询问她对案发时负责调查的刑警的印象,水穗回答说自己觉得很恐怖。

水穗本来就不擅长与男性相处。或许是因为父亲管教严苛,她总觉得自己在男人面前矮了一截。虽然有些女性朋友会在人前讥讽自己的丈夫或男友,或是主动向异性示好,但她绝对不会做这些事。

水穗很害怕男性那种威吓的态度、怒吼以及粗暴的言辞,甚至还会紧张得频冒冷汗。而案发时,负责调查的刑警走进来,目露凶光地看着她。虽然他没有对自己大声咆哮、言语粗暴,但水穗应讯时,他曾几次大声打断,让她深感恐惧。水穗意识到这位刑警认为男人不帮忙照顾孩子是很正常的事,所以觉得自己说再多也没用,也就不想说了。

接着换检察官讯问。

“虽然你在男人面前总是有矮了一截的感觉,但根据你朋友的证词,你们夫妇会半开玩笑似的交谈,她说的是真的吗?”被这么问的水穗看了一眼检察官,又垂下眼。“我不太有办法坦然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总是很紧张。”水穗这么回答。

接着播放审讯过程的录像。让水穗深感恐惧的那名刑警是位五十几岁,头发剃得很短的壮硕男性。

虽然影片中他并未大声说话,里沙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威吓感,但她有点明白水穗的感觉。光是牛高马大、身材结实这一点,就很容易让人觉得这样的男人很恐怖。就算这名刑警说起话来颇为坦率,也比外表看起来亲切许多,水穗还是无法抹去对他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