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六天(第4/15页)

“怎么说的?攻击之类的,是吧?”

白发男士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小到快消失了。室内重返寂静,只回响着咀嚼声。里沙子望向窗外,瞥见叶色浓绿的树林,想起白天的酷热。

今天晚餐要吃什么?里沙子像是要防止自己胡思乱想似的想着晚餐。忽然记起婆婆会让她带菜回去,根本没必要考虑这种事,内心不免有点失落。

大家吃完便当后,全都沉默不语。里沙子回想刚才的审理过程。

水穗产后不久,两人一度断了联络,直到产后四个月,有美枝收到一条水穗抱怨照顾孩子比想象中还要辛苦的信息,但她并未从那条信息里感受到水穗的疲劳有那么严重,所以接到寿士希望她能和水穗聊聊的来电时十分惊讶,甚至怀疑这个人该不会和那时一样,故意这样说给她听吧。也就是说,水穗明明很努力地照顾孩子,寿士却为了迂回地指责水穗无能,刻意打电话给有美枝。因为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扯,加上自己并没有育儿经验,有美枝婉拒了。

听寿士说水穗似乎会虐待孩子,是在六月的时候。起初有美枝根本不信,甚至对寿士的疑虑越来越深,但她又担心真有此事,于是七月上旬和水穗约好,挑寿士不在家的工作日白天去了安藤家。

水穗看起来的确很没精神,当时都是水穗一股脑儿地讲,话题都很负面、消极。

“别人说我女儿看起来比同龄孩子娇小,而且不太笑。”水穗一直重复这句话。但有美枝觉得躺在摇篮里的宝宝很可爱,她也不清楚宝宝的标准体形是多大,只能安慰水穗别这么想,没这回事,有美枝还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劝水穗,别把别人的话都当真。

尽管如此,水穗还是一直说自己的小孩不如别人,自己没办法当个好妈妈之类的。与其说她精神状况不太稳定,或是被逼至绝境,不如说她变得更没自信了,所以有美枝劝水穗去做一下心理咨询。有美枝说自己对这方面不是很清楚,加上未婚、没有任何育儿经验,光是听水穗诉说自己也无法给予任何协助,但那时的水穗,可能也很难结交到所谓的“妈妈朋友”吧。

那天傍晚离开安藤家之后,有美枝便没再和水穗碰面。虽然发了几条询问近况的信息,却迟迟没有回音,正想找个时间再去看看她,竟得知了这件憾事。

接着是检察官询问。

检察官端出有美枝方才的措辞——“一心想往上爬”,询问水穗从学生时代开始的生活状况。里沙子觉得,检察官似乎认为水穗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不知道有美枝是否也有此感觉,所以她回答得很谨慎。

“印象中,水穗不是那种非名牌不用、乱花钱的人,不过比起对这种东西一点也没兴趣的我,水穗的确会买名牌奢侈品,也知道不少高档餐厅。但这个年龄的女性,大多都和水穗一样,相比之下,我反倒是个怪胎。”

“至于结婚后,水穗嫌丈夫赚得不够多一事,她应该是考虑到将来,难免有些不安,所以觉得自己也得工作才行。可是努力工作又会被丈夫奚落,加上她想生孩子,我想,水穗是因为有所顾虑才会那么在意钱。”有美枝说。至于两人那时的薪水究竟相差多少、寿士的收入是否真有那么低,有美枝并不清楚。

“‘一心想往上爬’这个形容并不是说水穗爱慕虚荣、喜欢用奢侈品装饰自己,而是指她无论做任何事,都以要比今天更好为目标。水穗给我的印象,是那种力求工作精进,家务也不马虎,纵使忙碌不已,还是要求自己看起来清爽整洁的人。”

“那你是否听水穗说过她不喜欢婚后居住的地方,或是希望住在独栋房子里?或者新居一定要位于某些高级地段,比如世田谷区或港区之类?”检察官询问有美枝。

“没有。”有美枝立刻回答,然后思忖片刻,悄声说两人在法式餐厅用餐时,水穗曾对她说“明明很想搬家,却连这件事也办不到”。

“可是她这么说的意思,并不一定是要住在高级地段吧。”有美枝又补上这么一句,八成是注意到检察官想将“爱慕虚荣”的罪名放在水穗身上吧,里沙子想。

“我想应该是她那时住的地方通勤不便,想搬家。”有美枝说。面对之后一连串的询问,像是购买位于世田谷的新居,水穗是否没有征询寿士的意见便擅自决定,等等,有美枝一律回答不知道。

下一个提问也让里沙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否觉得水穗对你怀有敌意,有攀比心态?”

“比如,学生时代充满梦想的水穗无法出国留学,你却美梦成真,你有没有感觉到水穗因为这件事,怀有自卑感?”检察官还举例说明。

可是,有美枝表示完全没有感觉到,因为两人想去留学的国家完全不同。听她摸不着头脑的语气,足见她根本没听懂检察官想问什么。里沙子突然觉得有美枝很可怜。

“水穗之所以介绍自己的男友给我认识、邀请我去新居做客,并非出于攀比心,也不是夸耀,”有美枝说,“如果是我先介绍恋人给她认识,或是告诉她自己即将步入红毯,还可能有攀比一说。但应该没有哪个女人会想向没有恋人、只专注于工作的我炫耀这种事吧。不只水穗,其他女性朋友也不会这么做。”有美枝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还被法官打断。

她应该是想说自己和水穗在这方面完全不同吧!里沙子凝视着合上的便当,想象着。早早寻觅到自己想做的事,一步一个脚印地打造属于自己的路,有时甚至要放弃其他东西,才能朝着目的地前行——有美枝说的不是水穗,而是她自己吧。她和朋友往来应该不会抱着较劲或夸耀的心态,搞不好她还很讨厌别人这样。她不是说水穗不是这种人,而是说自己不是这种人。

里沙子的脑中又浮现出疑问:

这唯一一位站上证人席的水穗的朋友,和她的交情究竟有多深?水穗又在多大程度上对有美枝敞开心扉?向她介绍自己的男友,倾诉烦恼,邀请有美枝来家里玩,都是因为对她敞开心扉吗?

里沙子的脑海里浮现出刚通过电话的南美,还有一起走在昏暗路上的荣江,以及好一阵子没见面,只靠电话、信息联络的前同事和同学。

里沙子觉得,交情最好的就是南美了。

但也不是任何烦恼都可以向南美倾诉——她又想起将啤酒藏在电脑后面写回信的事情。

“已经没事了……还真是个干脆爽快的家伙呢!只能说过度乐天吧(笑)。”

为何自己会写出那种有违事实的文字?是因为不想让对方担心吗?是这样没错,但绝对不只如此。其实是不想让南美知道自己过得不快乐,也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婚姻生活并不幸福。这不就是虚荣心作祟吗?两人其实没那么要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