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四天(第2/10页)

那年夏天,邦枝从寿士口中得知,儿子到新部门后工作更加忙碌。发信息、打电话,寿士大多没回复,一问之下才知道实情。寿士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有时周末也要上班,孩子出生后,他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晚上加班后搭计程车回家,却被孩子的哭声吵得无法入眠,所以邦枝劝他,要是每天都睡眠不足,还要早起上班,不如投宿在公司附近的商业旅馆。毕竟一家之主累成这样,实在令人忧心,况且,既然妻子是家庭主妇,为何丈夫还要设法兼顾工作和孩子?

“在我那个年代,父亲都是……”法官阻止邦枝继续说下去,而且语气比刚才更强烈,邦枝只好不服气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询问寿士实际上多久投宿一次商务旅馆时,邦枝说她不清楚。她认为儿子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无论再怎么晚归、再怎么疲累,还是会回家帮妻子一起照顾半夜会哭闹的孩子;倘若寿士那段时间没回家,应该是在熬夜加班,或是听从母亲的建议外宿。总之,要他撒手不管孩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说,寿士之所以转换工作重心,调到现在这个更加忙碌的部门,都是被水穗挑唆的。

起初,经常加班的水穗不时揶揄寿士的工作和薪水,听在丈夫耳里,总觉得妻子像是在强调自己的薪水比他优渥。寿士明白,现代夫妻的生活方式多种多样,也就没多说什么。但明明新婚不久,丈夫就总在家里等待晚归的妻子,这也不是办法,更何况女方还以这种事为傲。

水穗建议寿士换工作,毕竟再这样下去,不但没能力买房子,也没办法生小孩,无法好好经营这段婚姻。责任感强的寿士明白妻子的意思,决定跳槽到薪水和升职空间都比较好的公司。

寿士从未要求水穗辞去工作,也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默默接受。当他听说妻子想辞职专心要小孩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因为这样,他就再也不必总是买现成的便当、等妻子下班回家了;也不必忍受妻子的冷嘲热讽,能与她像一般夫妻那样生活了。不过这么一来,寿士就得更努力才行,毕竟要养活妻儿,一肩挑起家中生计,他记得水穗说过好几次这种话。

工作繁忙不是寿士的错,怎么说都是水穗希望他这样的。所以说寿士加班是为了逃避孩子晚上的哭闹根本就是笑话。

说得咬牙切齿的邦枝被法官提醒要保持冷静。

接着,律师询问邦枝:“帮忙水穗照顾孩子一事,是否并非儿子拜托,而是你自己主动提议的?”邦枝瞬间语塞。

“不是的,是他们拜托我的,”邦枝回答,“寿士说他工作很忙,又常常加班,所以打电话问我能不能一周过去几次,帮忙照顾小孩。”

也许是邦枝一时语塞的缘故,里沙子越听越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里沙子想要好好理一理这位老妇人的说法,但审问程序继续进行。

寿士表示,像他这样的工作状况,工作日就不用说了,就连周末也很难有空帮忙照顾小孩。邦枝也说男人要忙着赚钱养家,不可能帮忙照顾孩子;水穗却拿这件事责备寿士,让责任感强的寿士有罪恶感。所以儿子打电话对她说,水穗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当母亲,心力交瘁,希望她过去帮忙。

邦枝说她对水穗绝对没有恶意,虽然觉得媳妇是那种想什么说什么、脾气比较硬的人,不是很好相处,但毕竟她是儿子的妻子,也是孙女的母亲,所以很开心自己能帮上忙。她不清楚水穗和娘家的关系如何,但从没听说亲家要来看外孙女,推测大概不是很亲密,也就没多过问。第一次生孩子,自己的父母却没来探望,可想而知水穗有多么不安。听到寿士说她似乎心力交瘁,邦枝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接着,邦枝又重复了先前的说辞。

诸如水穗都不会抱抱哭闹不停的孩子,或是不管她说什么,水穗都会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这句话堵她的嘴。反正两人的看法总是相左,邦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要是水穗不想哄抱孩子的话,那就我来抱抱、哄哄孩子吧。”为了让孩子的表情丰富一些,邦枝不时地和孩子说话,逗逗她,唱歌给她听,真的看到孙女渐渐会笑了。

她从来没有拉拢书法教室的学生,讨论水穗育儿的事情。

虽然邦枝一直有问有答,但面对“真的从来没有和有育儿经验的学生讨论过这件事吗?”这个问题时,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有过。”

那位学生送了很多新品、小孩子穿过的衣服还有玩具作为贺礼,她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和母亲一起跟着邦枝学写字。这位学生结婚十年都没要成孩子,没想到第十年突然怀孕。邦枝说她们只是聊了聊这些事。邦枝记得她跟水穗说过,这位学生的丈夫在外地工作,分娩时另一半也不在身边,一直是她一个人把孩子带大的。邦枝这么说,绝对不是要水穗明白自己有多幸福,也没有责备媳妇不惜福的意思,毕竟每个人的情况不同,自己只是想鼓励她一起努力而已。

邦枝的确对水穗说过,希望她不要让寿士太操心。她明白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但认为水穗既然为了照顾小孩而辞去工作,就不该无理地要求寿士做得更多。就算时代再怎么改变,也不会有男人为了照顾小孩而怠慢工作,况且哺乳一事也只有母亲才能做到。邦枝担心水穗对寿士有过多的无理要求,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

邦枝说到此,突然打住,像是在思索什么,眼神又有点犹疑,但她还是没开口。律师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你和刚出生的孩子都会很辛苦。’因为水穗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才这么说的。虽然现在是讲求男女平等的时代,但男人可以哺乳吗?怎么可能啊!不是吗?”这么说的邦枝又遭到法官制止。

“水穗和孩子都会很辛苦。”里沙子在心里反刍邦枝的这句话,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吧?不知为何,里沙子内心涌现出一种莫名又坚定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听到了邦枝真正想说的话。虽然不可能百分之百准确,但里沙子觉得这位母亲其实想说的是“养”这个字。诸如“要是负责养家的人出了什么事,你和孩子就都该流落街头了”,或是单刀直入地说:“被养着的人要有自知之明,凭什么大声指使撑起一家生计的人?”

没错,和寿士的态度一样。这个人和水穗之间到底是怎么沟通的?两人对话的语气如何?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道。里沙子察觉到了这一点。

检察官插嘴抗议质询离题,里沙子猜想,可能是不想让邦枝再继续说下去了。虽然法官允许继续提问,律师却将问题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也就是安藤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