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第3/5页)

她们出了林子走回到路上。西莉亚大大喘了口气。

“他……他现在抓不到我们了。”她喃喃地说。

保姆看着她,见她面如土色,吃了一惊。

“啊?怎么啦,亲爱的?”她心念一动,“他说要煮熟我们,你该不会是吓着了吧?那只是开玩笑说说而已,你知道的。”

基于每个小孩都有的“顺水推舟说谎”精神,西莉亚喃喃地说:“哦,当然,保姆,我知道那只是个玩笑而已。”

但过了很久之后,她才从当时那种恐惧心情中回复过来,而且一辈子也没怎么忘记。

那种恐惧感实在是真实得要命。

四岁生日的时候,西莉亚得到了一只金丝雀,还帮它取了个颇通俗的名字:小金。小金很快就驯服,会栖息在西莉亚的手指上。她很爱小金。这是她的小鸟,她用大麻籽喂它,它也是她的历险同伴。一起历险的还有迪克的夫人,是个女王,以及她儿子迪基王子,母子俩浪迹天涯,有很多历险故事。迪基王子很英俊,穿金色天鹅绒衣服,袖子是黑色的。

那年后来又帮小金找了个太太,叫做“达夫妮”,达夫妮是只大鸟,身上有很多棕色。它又丑又笨,会把水弄洒,栖息时会把栖木打翻,一直都没能像小金那么驯服。西莉亚的父亲叫它“苏珊”,因为它老是打翻东西。

苏珊老爱用手去戳成双成对时的鸟儿,以便“看它们会怎么样”。结果鸟儿见了她就怕,一见她来,就会在鸟笼里扑来扑去。苏珊认为所有的怪事都很好笑,她看到老鼠夹上有一条老鼠尾巴时,就笑了半天。

苏珊很喜欢西莉亚,跟她玩很多游戏,譬如躲在窗帘后面,然后突然跳出来大叫一声。西莉亚却不怎么喜欢苏珊,她块头那么大,又那么横冲直撞的。她对厨娘龙斯维尔太太有好感多了。西莉亚叫她“龙斯”,这个体形极为庞大的女人堪称冷静的化身,从来不急急忙忙的,在厨房里一板一眼慢慢来,行礼如仪地做她的饭。她从不忙忙碌碌或慌慌张张,永远准时让饭菜上桌。龙斯很没想象力,每当西莉亚的母亲问她:“你建议今天午饭吃什么好?”她总是给同样答复:“嗯,太太,我们可以烧个好吃的鸡和姜布丁。”龙斯维尔太太会做舒芙蕾[5]、千层酥皮卷、奶油点心、法式回锅肉、各种糕点,以及最花工夫的法国菜,但她除了鸡和姜布丁之外,什么都不提议。

西莉亚很喜欢到厨房去,厨房就跟龙斯一样,非常大,非常宽敞,非常干净,而且非常宁静。坐镇在这片干净宽敞空间里的是龙斯,下颚隐约动着,她总是在吃东西,一点这个,一点那个,还有其他。

她会问:“喏,西莉亚小姐,你想要什么?”

接着那张大脸上缓缓露出笑容,她会走到碗柜前,打开一个铁罐,倒一把葡萄干或黑醋粟出来,放进西莉亚并拢的手掌中。有时候给她的是一片涂了糖浆的面包,有时是一小块果酱塔,反正总会有东西给她。

然后西莉亚就带着赏赐到花园墙边的秘密地方,躲在树丛里,成了躲避敌人迫害的公主,而忠心拥戴她的追随者则在深夜偷偷为她送来食粮……

保姆在楼上的育婴室里缝东西。能有个这样安全的好花园玩耍(没有讨厌的池塘或危险的地方),对西莉亚小姐真是好事一桩。保姆上年纪了,喜欢坐着缝纫、想事情,想史垂顿家那些小孩,现在都长大成人了,小小的莉莲小姐,现在也嫁人了,罗德里克和菲尔少爷,两个都在温切斯特……她的思绪慢慢追溯回到多年前……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小金不见了。由于它驯服得很,所以鸟笼都不关上的,它习惯在育婴室里飞来飞去。它会栖息在保姆头顶上,啄着她的软帽,这时保姆就会和蔼地说:“喏,喏,小金少爷,这样不可以的唷!”小金会栖息在西莉亚肩膀上,从她双唇间啄下大麻籽。它就像个被宠坏的小孩,如果不理它的话,就会闹脾气吵你。

这天很糟糕,小金不见了,育婴室的窗户是开着的,小金一定是从这里飞出去了。

西莉亚哭了又哭,保姆和妈妈两人都拼命哄她。

“说不定它会回来的,宝贝儿。”

“它只是去盘旋一下,我们把它的笼子放在窗口等着。”

可是西莉亚只是伤心地哭。她听人讲过别的鸟儿把金丝雀啄死的事情,小金一定已经死了,死在树下某处,她再也感受不到它那小小的鸟喙了。一整天她哭哭停停,不肯吃饭,也不肯吃下午茶点心。放在窗口的鸟笼一直是空的。

最后到了就寝时间,西莉亚躺在白色小床上,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的,紧握着母亲的手。这时她更想要妈妈,而不要保姆陪。保姆曾表示或许西莉亚的父亲会再送她另一只小鸟,但母亲懂得她的心。她要的不是一只“鸟”,毕竟她还有达夫妮。她要的是小金。噢!小金,小金,小金……她爱小金,可是它却飞走了,被啄死了。她用力握着母亲的手,母亲也用力回握她。

除了西莉亚沉重呼吸声之外,室内一片寂静。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声音——鸟儿的啁啾声。

小金少爷从窗帘杠顶上飞了下来,原来一整天它都安静地窝在那里。

西莉亚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那种难以置信的狂喜感觉……

后来家里就有了一句俗话,每当西莉亚又开始担心起什么事情时,家人就会说:“喏,你还记得上次小金躲在窗帘杠顶上吗?”

枪手的梦改变了,变得更吓人。

梦一开始的时候都很好,都是开心的梦,野餐或派对什么的。接着,就在正玩得开心时,突然间有种怪异感觉袭上心头,有些地方很不对劲……是什么?哎呀,那还用说,枪手在那里。可又不是他本人,而是其中一个客人是枪手……

最可怕之处就是这个,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你看着他们,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嘻嘻哈哈地在聊天。接着,你突然知道了,可能是爸爸或妈妈,也可能是保姆或某个你刚才还在跟他说话的人:你抬头看妈妈的脸,那当然是妈妈,接着你看到冷冰冰的蓝眼睛,而从妈妈衣袖里伸出的……啊!好可怕!那可怕的树墩般的手腕。那不是妈妈,是那个枪手……然后她就尖叫着醒过来了……

可是又没办法跟任何人——不论是妈妈或保姆——讲清楚,因为说出来时听着就没那么可怕了。有人说:“没事,没事,宝贝儿,你做了个噩梦而已。”然后拍拍你。没多久,你又睡着了,但你并不喜欢睡觉,因为那个梦可能又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