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5/10页)

“那好,在我们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事实上,你是里面的灵魂式人物。‘灵魂’这个词,可能并不确切。”

范德海德笑了,一种压抑的、让人不快的笑声,“一语中的,探长先生。是的,一语中的。请继续讲。”

“找到你的地址并不困难,电话黄页上姓范德海德的并不多。”

“我的亲人都在伦敦。”

“范德海德先生,我此行跟一件谋杀案有关,或者至少是有人在凶案现场破坏了证据,做了手脚。”

“有意思!”范德海德双手合在一起,指尖抵在嘴唇上。让人很难相信他是个盲人。雷布思在屋里的活动似乎并没有给范德海德造成任何影响。

“发现尸体时,死者双臂张开,双腿并拢……”

“裸体?”

“不是,不全是,光着上身。尸体两边都燃着蜡烛,有一面墙上画了个五角星。”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尸体旁边的盘子里有几个注射器。”

“那是吸毒过量致死?”

“是的。”

“嗯。”范德海德从椅子里起身,准确无误地走到书架旁。他并没有打开书架,而是站在那儿,好像在审视书名。“如果是献祭仪式的话,探长先生——我想这是你的假设?”

“其中一种,是的,先生。”

“那好,如果是献祭仪式,那就意味着死亡是很不正常的。不仅如此,简直是闻所未闻。首先,很少撒旦崇拜者会考虑拿人来献祭。有很多精神变态者杀了人,都栽赃给某种献祭仪式,那是另一码事儿。无论如何,人体献祭——任何一种献祭——都要见到血。有些仪式是象征意义上的,就像耶稣的血肉似的。另一些仪式要用真的血。但是,没有血的献祭仪式?太有创意了。而且设计成吸毒过量致死……不会的,探长先生,更为合理的解释是,就像你说的那样,人死了以后,有人动了手脚,要把水搅浑。”

范德海德又转向屋子,站在雷布思刚才的位置。他高高抬起双臂,标志着他所能提供的就这么多了。

雷布思又坐下来,再去摸茶杯,杯子已经没有温度了。证据没有了,消散了,消失了。

他拿起茶杯,看着它。杯子上是花的图案,看上去多么纯洁,一道裂纹从杯口蔓延到杯底。雷布思忽然感到一阵自信涌了上来,相信自己的能力。他又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要走吗?”

他没有回答范德海德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暗色的橡木楼梯底部。在楼梯一半的位置,拐了个90度的弯。从底下看上去,雷布思只能看到半截楼梯,还有一个狭小的平台。

一秒钟之前,这儿有个人,有个人蹲在这儿,偷听。雷布思只是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但是并没有真的看到他。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是出于紧张,很没有必要的一个动作。

“下来吧,查理。”他顿了顿。沉默。但他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年轻人就躲在楼梯拐角的后面,“除非你想让我上去。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上去,对不对?就我们俩,在黑暗里面?”还是沉默,却被范德海德的拖鞋擦在地板上缓慢的走路声打破了,还有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雷布思转头看着他,老人的下巴挑衅似的仰着。他还保持着尊严。雷布思不知道这位老人会不会感到羞耻。

地板“嘎吱”响了一声,查理出现在楼梯的小平台上。

雷布思笑了,胜利的微笑,轻松的微笑。他相信了自己,并且证明了那信任是值得的。

“你好,查理。”他说。

“我不是故意揍她的,是她先动的手。”

是查理的声音,但是查理站在楼梯那儿,一动没动。他的背微微驮着,他的脸埋在阴影中,胳膊下垂着。他有教养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失真,和皮影戏偶不太一样。

“怎么不到我们这儿来?”

“你是来抓我的吗?”

“罪名是什么?”雷布思问道,他的声音掩饰不住喜悦。

“这话应该你来问,查理!”范德海德发话了,像是在教训查理。

雷布思突然感觉眼前的游戏很无聊。“下来,”他命令道,“我们再喝一杯格雷伯爵茶[1]。”

雷布思拉开起居室里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借着透进来的阳光,屋子里看起来宽敞多了,也不那么压抑了,至少不那么阴森可怕了。壁炉架上的装饰品也现出了原形:只是装饰品而已。书架上的书其实大部分都是流行小说:狄更斯、哈代,还有特罗洛普。雷布思不知道特罗洛普是不是还很流行。

查理在狭小的厨房里泡茶,范德海德和雷布思在起居室里坐着,静静聆听着茶杯、勺子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你的耳力过人!”范德海德终于开口。雷布思耸耸肩。他还在检视着房间。不,他不会住在这种地方,但是至少他可以想象到去探望某位住在这种地方的年长的亲戚。

“啊,茶来了。”范德海德说道,查理正端着茶盘走进起居室,茶盘端得并不稳。

查理把茶盘放到沙发和椅子中间的地板上,双眼去找寻雷布思的眼睛。查理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雷布思对此置之不理,略一点头,接过茶杯。雷布思刚想说查理对这个藏身之处似乎了如指掌,查理倒是先说话了。查理把杯子递给范德海德,杯子里只有一半的水——很明智的措施——查理摸到老人的手,把手放在杯子的把手上。

“您的茶,马修叔叔。”查理说。

“谢谢你,查尔斯[2]。”范德海德说,就好像他能看见似的,他浅浅的微笑不偏不倚朝向雷布思,而不是落在高于雷布思肩膀几寸的位置上。

“很温馨。”雷布思评论说,品着格雷伯爵茶的香味。

查理坐在沙发上,盘着腿,很放松的样子。是的,他对这地方很熟悉,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就像是轻轻松松地穿上一条旧的舒服的裤子。查理可能有话要说,但范德海德似乎要先亮明立场。

“查尔斯都跟我说了,雷布思探长。当然,我的意思是说,他觉得我该知道的,都告诉我了。”查理看着他的叔叔,范德海德微微一笑,知道查理正不满地皱着眉头。他接着说,“我早就跟查理说,要他再跟你谈谈,他看上去不太愿意。虽然看上去不愿意,现在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查理问。雷布思自忖,查理在这儿自在多了,显然比待在皮尔缪尔丑陋的廉租房里要自如得多。

“知道?”雷布思问。

“知道在哪儿找到我?知道马修叔叔?”

“这个,”雷布思像是从裤子上捡起一个并不存在的线头,“你的论文,就你桌上的那篇。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