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夜晚(第2/6页)

“威廉,要是你当藏书馆馆长该会是多么出色啊,”豪尔赫带着一种赞赏而又不无遗憾的口吻说道,“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过来,我想你那边的桌旁有一个凳子。你坐下,这是对你的奖赏。”

威廉坐了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那盏灯搁在桌上,灯光从下方照亮豪尔赫的脸。老人拿起面前的那本书递给了他。我认出了书的装帧,就是我在医务所打开过的那本,当时我以为那是一本阿拉伯文的手稿。

“你读吧,翻阅一下,威廉,”豪尔赫说道,“你赢了。”

威廉看了看那卷书,但没有碰它。他从修士长袍中拿出一副手套,不是他平时戴的露出手指尖的那副,而是我们发现塞韦里诺死时手上戴的那副。威廉慢慢地打开破损易碎的书卷,我凑近了他,俯身趴在他肩上。听觉极其敏锐的豪尔赫,听见我发出的声响,他说:“孩子,你也在啊?我也会让你看的……过一会儿。”

威廉快速翻阅了头几页。“依照目录记载,是一卷有关几个愚人格言的阿拉伯文书稿,”他说道,“说的是什么呢?”

“哦,是异教徒一些愚蠢的传说,书中认为愚人会说出精辟的格言,令神父们也感到惊诧,他们的首领哈里发听了也很兴奋……”

“第二卷是叙利亚语手稿,不过根据目录,是一本有关炼金术的埃及文小册子的译文。怎么会收集在这里呢?”

“是关于耶稣的第三纪元的一部埃及作品。跟后来的作品有连贯性,但没有那么危险。谁也不会听一位非洲炼金术士的胡言乱语。他把世界的创造归之于神之笑……”他仰起头,凭着博览群书的学者惊人的记忆力吟诵起来,那是在他还拥有视力的四十年里不断背诵而学到的东西:“上帝笑了一笑,统治世界的七位神祇就降生了,当他发出一声大笑时,就产生了光;第二声大笑时,就产生了水;而当他笑到第七声时,就产生了心灵……荒唐之极!接着是无数愚人中的一个写的那篇评论西普里安的《晚餐》的作品,也同样荒诞无稽……不过,这些不是你感兴趣的。”

威廉的确很快翻过了前面的书页,读到了用希腊文写的第三卷。我立刻见到那卷书的纸页质地不同,比较柔软。第一页几乎快掉下来了,页边已磨损了一部分,上面布满了淡淡的斑痕。岁月的流逝和气候潮湿往往会在书籍上留下这种印记。威廉先是用希腊文念了前面几行,然后翻译成拉丁语,并接着继续翻译成拉丁语读,让我也能知道这部致人于死命的书是怎么开头的。

“在第一卷里,我们论及悲剧,谈到了悲剧在引起怜悯和惧怕的同时,怎样产生净化情感的作用。就像我们承诺过的那样,现在我们看看喜剧(也谈论讽刺诗和滑稽剧),探讨一下它怎么在引人发笑愉悦的同时,也能使激情达到净化。那种激情是多么值得重视,这我们已经在关于心灵的那卷书里谈到了,因为——在所有的动物中——唯有人是有能力笑的。因此我们将会界定喜剧中的摹仿行为属于哪一类,以此检验喜剧何以能引人发笑,而引人发笑的就是剧情和话语。我们将会说明剧情的可笑怎样由将最好与最坏等同的方法产生,或者相反,由迷惑人让人感到意外的方法产生;由不可能违反自然法则到违反自然法则的方法产生,由微不足道和不合逻辑的因素产生,由人物的自卑自鄙及滑稽可笑和粗俗的手势产生,由不值得称道的事物的不和谐及其选择产生。所以我们将会论述话语的可笑怎么来自用类似的话语来表达不同的事物,以及用不同的话语来表达类似的事物的双关语,来自话语的重复和游戏,来自昵称和发音的谬误,还来自语言的不规范……”

威廉吃力地翻译着,并不时停下来,以选用恰当的词句。他边翻译边微笑,仿佛在说那就是他祈望找到的东西。他大声地念了第一页,然后就停下了,好像对别的已不感兴趣。他又匆匆翻阅下面的书页,但是他翻过几页,就翻不开了。书页右上角沿边缘外侧,上页跟下页都粘在一起了。亚麻纸——受了潮变质后往往是这样——渗出一种粘液,纸就粘住了。豪尔赫发现翻阅书页的微弱响声停止了,便催促威廉读下去。

“继续啊,威廉,你读啊,再翻啊。它是你的,你值得拥有它。”

威廉笑了,而且他觉得挺有意思:“这么说,你并不真的认为我精明。豪尔赫!我戴上了手套,可你看不见。手套碍事,我无法把粘在一起的书页一张张揭开。我本该不戴手套翻阅书页的,把手指放在舌头上舔湿,就像今天早晨我在缮写室里翻书那样。不曾想,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奥秘。你满以为我会直接用手翻阅下去,直到吃下相当剂量的毒药。我说的毒药是你在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从塞韦里诺的实验室里偷走的。也许当时你已在担心,因为之前你听到有人在缮写室里谈论‘非洲之终端’,或是谈论丢失的亚里士多德的那本书,或者这两本书都谈到了,并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心。我想那瓶毒药你藏了很久,打算一旦感到有某种危险时就使用它。而几天之前你感到了这种危险,一方面韦南齐奥几乎已谈到这本书的主题,另一方面贝伦加为了打动阿德尔摩,由于轻率和虚荣,并非像你所期望的那样能保守秘密。于是你出手了,到这里布置了陷阱。你安排得很及时,过了几夜后,韦南齐奥溜进来,偷走了这本书,并心急如焚地贪婪地翻阅。不久他就感到不舒服,跑到厨房想寻求帮助,于是他就死在厨房里了。我没有说错吧?”

“没错,你说下去。”

“接下来就简单了。贝伦加在厨房发现了韦南齐奥的尸体,生怕会就此展开调查。因为说到底,韦南齐奥夜里擅入楼堡,乃是因贝伦加最初向阿德尔摩泄露了机密。贝伦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尸体扛出厨房,扔进猪血缸里了,以为这样人们都会相信韦南齐奥是自己淹死的。”

“可你是怎么知道事情是这样的呢?”

“这你也清楚,他们在贝伦加那里发现了一块染有血迹的厚布时,我注意到了你当时的反应。那个笨蛋把韦南齐奥扔进猪血缸后,用那块布擦了手。可是他失踪了,他只能是带着那本他也好奇的书失踪了。而你一直期盼人们能在什么地方发现他,不是被杀死,而是被毒死。剩下的事就很清楚了,塞韦里诺重新找到了那本书,因为贝伦加为了避人耳目,先去了医务所看那本书。在你的唆使下,马拉希亚杀死了塞韦里诺,而后他回到这里,想知道致使他成了杀人犯的这书究竟有什么秘密,结果他也毙命。这样,所有的命案便有了合理的解释……真愚蠢……”